一
从吴节棋的追悼会回来后,黄徒手决定把事情做个了结。
下午的时候,他老婆郭娅尼来过一次。她是送配件过来的。他们现在主要有两个工厂,一个叫恒明眼镜厂,另一个叫恒明眼镜配件厂。他们有明确的分工:眼镜厂由黄徒手抓;郭娅尼主要负责给黄徒手的眼镜厂提供配件。当然,她也给其他眼镜厂发货。黄徒手的眼镜厂只是她的一个客户而已。郭娅尼拉客户很有一套,一般被她盯上的客户,想逃掉很难。所以,每年年终盘点,郭娅尼做的营业额和利润都比黄徒手高。两个工厂不在同一个地方,郭娅尼一般也很少来黄徒手的眼镜厂,只是送货的时候,偶尔过来看一下。这天下午,她把货送完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顺便转到黄徒手的办公室。黄徒手没有对她说什么。
下了班,两个人一起回家。进了家门后,黄徒手突然对郭娅尼说: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黄徒手所谓的“分开一段时间”,其实就是分居的意思。这个话题,他在三年前就跟郭娅尼提过。这三年来,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跟郭娅尼提起过这个话题,而且,讨论过很多细节:分居以后,生意上的事还是维持现在的样子,只是黄徒手搬到另外一套房子里住。也就是说,分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暂时脱离了夫妻关系,两个人都恢复了自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当然,包括可以各自去找情人。不过,每次商量到了最后,都没有真正执行起来。因为黄徒手总是担心,只要这一步跨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他翻来覆去地衡量着郭娅尼的优缺点,他发现自己几乎找不出郭娅尼的缺点,如果一定要找的话,那就是郭娅尼跟客户打电话时的那种语调,让黄徒手心里不爽:她的声音不是直接从口腔里发出来的,而是先把喉咙往下压,把声音压细、压低,然后,让声音通过舌头,升到口腔的上壁,从上壁慢慢地滑下来,再通过舌尖,从嘴的两角轻轻地飘出去。她的语调太温柔了。黄徒手有时换一个角度想,如果自己是那个客户,听了郭娅尼这样的语调,一定会觉得这个女人在勾引自己,心里也会一荡一荡的。但是,黄徒手知道,郭娅尼这是为了做生意,而且,她这一手很是行之有效,特别是中年之后的男人,很吃她这一套。黄徒手更知道,郭娅尼这么做不是故意的,她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她跟她爸爸说话也是这样的。更主要的是,黄徒手知道郭娅尼不是那种性格很花的女人,别看她说话的声音带着勾,其实,她是把所有的客户当成亲戚看待,没有一点暧昧的意思。
郭娅尼听了黄徒手的话,看了他一下,说:
“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黄徒手说。
“只要你想好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郭娅尼说。
“谢谢!”黄徒手说。
“不要这么说,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郭娅尼说。
事情谈完之后,他们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很正式地签了协议。一式两份。两人都在协议上签了名字。签完之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笑了一下,很有礼貌地握了下手。这个握手有友谊万岁的意思,也有生意不成情意在的意思。再说了,这还只是一个分居协议,他们协定的分居时间是一年。一年过后,他们又会重新住在一起的。当然,也可能就真的分开了。谁说得清楚呢?
黄徒手知道,自己和郭娅尼走到这一步,跟已经死了的吴节棋有很大的关系。
说起来,吴节棋应该是黄徒手的福星。
八年前,黄徒手从信河街的电泵厂辞职出来,跟郭娅尼办起了一家打火机工厂。黄徒手出来单干的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那段时间刚好是个潮流,信河街很多人都从单位里跑出来,办起各类工厂:有眼镜厂,有电机厂,有电器厂,有打火机厂,也有皮鞋厂。这些人很快就表现出不同以往的生活状态,开始把踏脚车换成了摩托车,有的甚至都开上夏利牌的小轿车。而且,他们的脸色很快就变油和变红了,小肚子也很有气势地顶了出来。黄徒手眼睛红起来了,跃跃欲试了。另一个原因是黄徒手在电泵厂是个“技术型人才”,他是个出色的钳工,是个做模具的“老司”,手上功夫很细,用信河街的话说是他的“生活做得好”。黄徒手做出的模具样子正,型位公差准确,细节处理到位,他做出来的模具,你可以用手去摸一摸,就好像摸在婴儿的屁股蛋上。黄徒手参加过一个全市的机械模具制作比赛,拿到了第一名。郭娅尼就是那个时候看上黄徒手的,那个时候,她是电泵厂的会计。黄徒手觉得自己一身武艺,呆在电泵厂里施展不出来。黄徒手想出来自己做一番事业。这个时候,郭娅尼已经是他的老婆了,他跟郭娅尼一商量,郭娅尼举双手双脚赞成。两个人双双离开了电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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