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从小就很不幸，12岁那年上山砍柴时摔断了右脚，又碰上了一个乡村庸医，不但没能治好脚，还落下了终生的残疾，加上鼻子眼睛长得不是很端庄，大家都叫她“丑女”。26岁那年，她才在别人的撮合下与出身不好的我爹成了亲。

　　我的出生让我娘感到特别高兴，整天抱着我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因此，大家又改口揶揄她为“丑娘”。娘给我做最好吃的东西，给我穿最漂亮的衣服，夏夜摇着蒲扇给我驱蚊招凉，冬天搂着我睡觉。娘待我好，我也对她亲，跟她说笑，扑在她怀里撒娇。

　　知道娘长得丑，是我9岁那年。一天，隔壁王家打死了我娘养的一只大母鸡，母鸡是我娘准备给我交学费用的。娘很生气，就上前论理。王家的女主人一点儿也不把娘放在眼里，冷笑着讽刺娘：“你这个丑八怪，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模样……”站在一旁的人们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娘招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叫起来，反而又招来了一阵大笑。我觉得很没面子，仔细打量娘，觉得她是有点儿丑，于是我流着眼泪跑开了。

　　这以后，娘依旧待我好，但我对她不亲了，她要来搂我抱我，我就泥鳅似的躲走，即使她去赶集，我也不再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去了。在外面，我只说爹，从来不说娘，路上碰到她就远远地躲开。娘后来知道了我的心思，在家里偷偷地抹了一天的眼泪。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有一个丑娘，我特意让爹把我送到外村的学校。所以在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以为我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后来不知道怎的，有同学开始在班里渲染我有一个瘸腿的丑娘，我拼命地否认。真是凑巧，那天放学，正好娘在学校附近拣猪草，那同学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大叫：“瞧，那就是他娘!”我赶紧说：“别听他胡说，她才不是我娘，我娘到城里走亲戚了。”那同学不知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点子，他说：“你如果学她的模样走几步路，我们才肯相信你的话。”没办法，我只好学着娘的模样一瘸一瘸地走了几步。娘被这边的吵闹声惊动，扭过头正好看到我，她身子猛地一抖，眼睛里闪着泪光，匆匆地走开了。

　　那一次，我把娘的心给伤透了。她回到家里时，眼睛都哭肿了。爹就把我捆起来，吊在屋梁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19岁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一所大学。离家头一天夜里，我一个人跑到村口的河边，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泪。后来爹告诉我，娘也流了一夜的眼泪。

　　在外求学的4年里，我只回了两次家，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回来后，看得出娘很高兴，但又不敢亲近我。在我和爹坐灯下说话的时候，她远远地坐在灶头边，偷偷地瞟我一眼，又埋下头烧水。已经落实了毕业去向即将去报到的时间里，我又回去了一次。这一次，临走前，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我在娘面前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3个头，叫了一声：“娘——”

　　我工作后3年没有回家，工作忙只是一个借口。每次收到爹写来的信，告诉我娘的身体每况愈下等情况，我都要哭一场。第二年，我谈了个女朋友，决定一定要带着她回家探亲，让娘看看她未来的媳妇，好好地高兴一下。行前，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

　　可当我们赶到家时，只有爹一个人，爹说前两天娘到外县走亲戚去了。我立即打电话给表婶家，问娘在不在，表婶说没见我娘来。握着电话，我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淌。我明白，娘是在躲我哩，她怕她的丑她的瘸让我丢脸，吓走了我的女朋友。娘，你到底在哪里，你这又是何苦呢……那次我没见着娘，我没想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我娘了。

　　我成家后，不知多少次让爹和娘来家里住一阵。爹来了几次，娘却一次都没有来。我知道娘伤透的心是一时暖不过来的。

　　后来那年的秋天，娘去世了。我赶回去时，娘已经穿戴上寿衣，正要下棺。我跪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脸撕心裂肺地叫：“娘，娘……”可是已经晚了，娘不能再回答我了。

　　娘知道自己丑，从没有照过相，活了一辈子，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娘，你真的就不留下一点儿痕迹，不给我一点点儿想头?

　　温馨启迪

　　文中的“丑娘”因为丑而备受歧视，不光受别人的歧视，还受自己的孩子的歧视。这样的故事让人辛酸。文章通篇叙事，却隐含着赶紧尽孝的议论，告诉大家不要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