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桃子是我唯一能吃到的水果。家乡只种桃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几棵桃树。我家门前有一棵很老的桃树,每年我都会担心它是不是还活着。一到春天,我每天都要去看它是否发芽,是否冒出嫩叶。
直到看见它开了花,粉红色的花朵像婴儿的笑脸,我才放心。端午节前后,桃子熟了,刚从树上摘下的桃子带有淡淡的茸毛,我没洗,直接塞到嘴里,脆甜脆甜的。有桃子吃的日子,连梦都是香甜的。
桃花开了,桃花落了,桃子熟了,一年又一年,我长到了12岁。我的每篇作文几乎都会被当成范文在班里朗读,老师说我可以试着投稿。投稿?怎么投?老师说有一本叫《少年文艺》的杂志,好像登过征稿启事,县城的新华书店应该有卖的。
那时候我还没去过县城,我堂姐去过。堂姐的爸爸在县城当工人,她每年暑假都要去县城。我找到堂姐说:“我要去县城买书。”
堂姐很神气地说:“好啊,我带你去。”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有钱吗?”
我没钱。买本子的钱都是凑出来的,哪里还有钱买书?
见我愁眉苦脸,堂姐沉思了一会儿。末了,她告诉我:“卖桃。城里没有桃树,把桃子带到城里卖,一定能卖完,卖完就有钱了。”我没有一秒钟犹豫,立刻同意了。这意味着这个夏天我没有桃子吃了,但我愿意。
我像护着宝贝一样护着我的桃子,等到桃子泛起红晕,我和堂姐在一个早晨将它们全部摘了下来,数了数,一共有80个。我把桃子分装在两个箩筐里,我背50个,堂姐背30个。
从我家到镇上有5里长的山间小路,从镇上到县城还有30里远的大路,每天有一趟班车,可是我们没钱坐车。堂姐说:“我们走路去吧,顺着公路一直走就是县城。”
一开始,我们走得很快。后来越走越慢,走不动的时候我们就互相鼓劲。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脚起泡了,又饿又渴,感觉背上的桃越来越重,但是我们舍不得吃。堂姐说:“等文章发表,你就成作家了,成了作家你就能住在城里了。”我说:“住在城里就不用放牛捡柴了。”堂姐接着说:“成了作家,你就可以吃很多的桃子了。”我回答道:“我还要吃苹果,吃橘子。”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们打算去车站卖桃子,车站人多。车站外面果然人来人往,可是我们不会叫卖,把箩筐放在地上,就那么傻傻地站着。过了很久,终于走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站在我们面前,看看我们,又看看桃子,然后问:“小朋友,你们的桃子卖吗?”我们拼命点头。老奶奶蹲下来,挑了8个桃子。我说:“一角钱。”老奶奶笑了:“孩子,为什么是一角钱?”我说:“我们需要一块钱买书,一共背了80个桃子,所以8个桃子是一角钱。”老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她给了我两角钱,说:“孩子,一角钱买桃,另外一角钱你们拿去吃饭和坐车吧。”
老奶奶还找来一张纸,写上几个字:卖桃,一角钱8个。老奶奶的字真好看。我们把那张纸放在面前,果然就有人过来买桃子了。
我们终于卖完了桃子,堂姐说:“我饿了。”我也饿啊,除了早上在家吃的那碗饭,我们还滴水未进呢。我说:“先买书吧,买完书我们就去喝酸梅汤。”
我们舔着嘴唇,一路小跑找到新华书店,书店却关门了。我愣了两分钟,然后开始号啕大哭。
堂姐在一旁手足无措,也哭了起来。
我们哭得天昏地暗,直到一个声音响起:“孩子,你们怎么了?”
我抬起头,擦擦眼泪,是那个买了桃子的老奶奶。我呜咽道:“书店关门了,我买不到书了。”
老奶奶帮我擦掉眼泪,柔声问我:“你要买什么书?”
“《少年文艺》。”我沮丧地回答。
“这样啊,刚好我家有,我孙女订了这本杂志,有好多本呢。奶奶送你几本好不好?”
我迷茫地看着她,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
堂姐连忙说:“谢谢奶奶,我们有钱,我们向您买。”
老奶奶把我们带到她家,在给我们找书的间隙,还端来了洗好的桃子,正是我家那棵老树上的桃子,我抓起一个啃了起来。
我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杂志,老奶奶把我们送到我伯父的工厂。伯父又用自行车把我们送回了家。
此后,我按照那本杂志上的征稿启事开始投稿,尽管都石沉大海,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杂志太好看了,它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文字的世界,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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