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青绿色植物刚刚被燃烧的味道。是只有身在北方秋天里的人才配闻到的、新鲜美妙的味道。那是豆子的藤们、杨树的落叶和榆树的甜枝们。南方的三月也能综合地创造出这种亲切的香气吗?
我到窗口去,看见扫街的人,正在我窗外几百平方的草地上堆起几丛落叶。他逐个地点燃它们。我放下手里的书,望着青白的烟渐渐地占满了草地,我尽量只吸进不呼出。我很珍惜这味道,我要让它留在我这儿。很快,我已经成了扫街人所不知道的最大的一堆烟火,火苗和烟雾不慌不忙地被包裹在我的内部。
味道的追忆力,远超过了人。它是那么直接和坚定!现在,被我经历过的所有秋天都飘进来了,是十月下旬瑟瑟凄凉的感觉。我在三月里坐着,在十月里呼吸。
扫街的人起了什么念头。他背后对着我站起身。那么小的个子,却具有推翻另一个人全部回忆的力量。只用一根树枝,他让那味道变了!几只塑胶袋子被挑放在火上,白色的和红色的。我在十几米之外,我看见它象小动物的皮毛,快速软下去,化学的臭味飘进来。
他不是有意的,没有人能有意制造记忆的破坏。我看见,他正面朝着我,眯起眼睛用心地挑着火。可能他不反对化学的味道。
我立刻关紧了窗。但是,化学比窗子还要顽强。它从每一个胶条的缝儿里挤进来,它挤走了我关于秋天的全部记忆。化学正在蓄意破坏。
被塑胶袋子的气味灌满,一个没有学习过化学这门学科又对它毫无情感的人,为什么要忍受这种二十世纪末的味道?
我走到草坪上,像一个肮脏塑胶制品的守护者,没有人知道我的目的。烧火者在飞扬变形又炎热的化学之上,向我打了一个招呼。他正准备分批把它们投放到火心里,戴着草帽的小个子,他一点也不烦恼,说话的时候露出不很洁白的牙齿。我明白有人喜欢这种味道,这是化学的一种自由。
我的自由没了。这个已经深入到遥远之中的上午,被塑胶袋儿的燃烧轻易地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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