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形容,要像米粒一样地笑。
有人转过脸来反对,说这说法在词意上不通。我打量着反对者,心里想,他一定是经常滴用“鼻通”的鼻炎患者。
我照样说,像米粒一样笑吧。
我见到了牙齿,牙齿被愉快串起来,上面一串,下面一串,精致有序又带光泽。那些白米是脱了壳的,从机器的槽里滑出来的好米。现在,它们洁白地笑了。
我曾经看见人用金子笑。那些牙齿上包上了一层薄金,黄色,有显眼的光泽。那种笑,我小的时候就认为不好看。那是电影告诉我的,只有坏人才有金质牙齿。
我只是想看见平民的笑。米粒在中国尤其不贵重,多得大江南北都是。米和沙子是世界上蕴藏最丰富的颗粒,中国有辽阔的土地,又有着广阔的海滩。没有人会因为看见一把米和一把沙子惊讶,它们的出现与拥挤,完全自然。所以,我想,笑起来就该像一排米粒,很常见,不做作,含着甜味。由米粒构成的笑,时刻发出的,都是美好。不是大笑,是白米粒那样的小微笑。
有声音说:谁让你笑的?谁让你心情不错?谁让你把米粒含在嘴里,你为什么不把它吞下?
我没有能力反驳。我只能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不让笑,不允许?
没法确定那声音的位置,它像头顶上的某一块云彩,紧追着人。我听见它说:不要佩戴装饰品!
笑也是装饰品吗,笑不在我们自己身上吗?
领受着笑之罪,好像领到了两百斤糙米。不知道用什么力量才能够移动它。我所犯的只是在意念里取起二十粒米的错误。但是,突然落下了两袋米,有成千上万个人的笑,束在麻布袋子里,我没办法处置它。在两袋米的左右,经过的人都已经含了牙齿。他们走掉以后,还是回头看我,眼色也是冷的,上下嘴唇关得像钳口一样紧。
我身边是严肃而无表情的人流。我不再想那两袋米。能启迪我的,只是我自己。笑是不可比喻的、偶然才发生的事情。
米粒能在无知觉中滑落,笑的次数绝不能滥用浪费。虽然田里生长着稻米,而人必须经常不笑。人们总是思索,像一只木斗里闷声翻动的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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