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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胎

时间:  2025-08-03   阅读:    作者:  张瑞明

  从那之后,我以照顾产妇为由,不再下乡送货。与苏染厮守到顶顶三岁那年,百货公司改制,夫妻双双下岗。

  一个有头脸的亲戚,给我找了份工作,我离开沽水,来到坝下的宣城,进了区里的一家文化站写材料。我文化不高,接这个活时有点胆怯。亲戚鼓励我说,不用怕,天下文章一大抄嘛。

  后来逐渐入道,觉得耍笔杆子也不过如此。我很在意这份工作,勤勤恳恳地干,竟然混了个合同。

  那时手机已开始普及,但价格挺贵,我买了一部爱立信,翻盖的那种,旧的。每次和苏染通话都在半小时以上,每个月仅话费,就要花掉不少工资。剩余的钱,还要用来跑路,每个周末我都回家一次。顶顶念书后,我的工资也涨了不少,平时写点史志什么的,有了外快。我买了一辆二手车,柴油捷达。这样,我可以周五晚上回沽水,周一打早返宣城。

  这个冬天我很少出屋,围巾放在皮箱里,有一股霉味。我怀疑再过一个冬天,这条围巾就会像古墓里取出的布料,成为一堆碎片。下楼的时候,我一直在分辨,霉味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心理作用。单位院子里的一层薄霜,已被门卫李大爷清扫干净,我的高腰靴子踏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到车棚时,看到了那辆沉睡中的捷达,一年中,我几乎没看过它一眼。车身变成了土褐色,黑色的漆面覆盖着黄尘。好在是冬季机油,去年年前换的,这增添了把它唤醒的信心。车门已被冻住,用力一拉,门缝里的冰碴和尘土四溅,像盗墓贼撬开了棺椁。钥匙插进点火孔,拧了几次,听到几声不情愿的哼哼,这个懒惰的家伙,打定主意要冬眠。李大爷披着黄军大衣,夹着一把木料走过来,这下我放心了。李大爷不仅有眼色,大事小情也总有办法解决,在单位是出了名的能人。他把木料放到车下点燃,烤得车底板出了汗。我一拧钥匙,车身剧烈抖动了几下,抖起一层灰,排气管子喷出一股黑烟,像在泄愤。

  宣城到沽水的路年年修,今年又拓宽不少,路面的薄霜已被轧开,老爷车走得还算顺当。一路向北,地势逐渐走高,日头偏西时,落差猛然增大,四个轮子在盘山路上爬坡。坝上与坝下隔着一道山岭,这是内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两大板块挤压出来的褶皱。腊八这天,山脊上的皑皑白雪分外耀眼,与明晃晃的日珥交相辉映。快要与世隔绝的我,置身这里,像一只放进开水里的蚕蛹,在艰难地脱茧。我想到了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如果不是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套中人。

  上了坝,地势开阔起来,肠子一样的路呈灰色,四周一片银白。路边偶有村庄,寂静无声,滑过之后,下一个不定在哪。机械木讷地握着方向盘,一直走,一直走,远远看见又一座村庄。近了时,路边站着个女人,在向我招手,红棉袄像一团火。车像只蛾子般停在她面前,我看清她的脸也是红的,那是久违的坝上红。要搭车?我摇下车窗问。女人摇摇手,又指了指我的车头下方。这时我才意识到,从上坝之后,车头一直左偏。我下了车,一眼就看见左前轮,瘪成了半圆形。

  二

  女人身后不远,是一排房,砖瓦到顶,面朝公路的前脸贴着瓷砖。瓷砖应是白色,风吹日晒已经变黄,脏兮兮的。在半坝店这个小村里,这三间房虽然陈旧,却格外亮眼。房前码着许多旧轮胎,有些已经皲裂变形,黑乎乎一堆。一块木牌靠在那里,穿根铁丝,绑在轮胎堆上。木牌上手书四个大字,充气补胎。字体七勾八咧,红漆书写,天长日久暴露在外,颜色发黑发暗,远远看去像溅了猪血。房前是一块空地,足以停下两辆皮卡,女人就站在空地与公路的交界处。她在空地上指定了一个地方,让我把车开过去。

  车停在木牌前,女人蹲在地上,用手摩挲着钢圈,查看是否变形,动作夸张。她说,你这人可真够喇虎的,轮子都成这样了还往前开,亏了我老远听着声音不对,咯嘣咯嘣的,要不准出事儿。我沉默不语,看着女人结实的后背,红棉袄上的黑色印花与油斑混合,难分伯仲,下摆与裤腰之间,撑开一道缝隙,露出白花花一条肉。

  钢圈没事,轮胎阉了,没法补。女人直起腰,用左手搓着右手手指说。她的手指短粗,裂纹里嵌着油泥,看样子是老糙,不易洗掉。我刚要搭话,她对我眨了眨眼说,先进屋。她睫毛挺长,眨眼的时候带着三分挑逗,有一丝女人味。我像一条忘掉饥饿的狗,嗅到了骨头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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