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衣服,就四处找车钥匙。苏染伸手从我上衣口袋掏出钥匙,扔给我说,滚吧!去会你的旧情人吧,她在宣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苏染这话不是无的放矢,小雯的确嫁到了宣城。我们在宣城的大街上偶遇过一次,在路边的咖啡馆喝了一杯。小雯已变得成熟豁达,她的口气里,已经能够原谅她的闺密,把苏染抢走她的恋人这件事,当作人生中的笑谈。
时过境迁,坐在木纹小方桌对面的小雯,发型变成金黄色的波浪卷,身上多了香水味道,世俗气息极浓。我从前是如此迷恋她,要不是那次醉酒后错上了苏染的床,我娶的一定会是小雯。我们在咖啡馆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分开了。分开时,甚至没留电话号码,只是相互淡淡笑了笑,各自眼神中都是世俗的浑浊。
我把车钥匙攥住,手心出了汗,已是午夜时分,外面天寒地冻,走夜路定是一件凄凉的事。我硬着头皮往外走,苏染叫住了我。我心花怒放,内心涌起胜利者的自豪。但很快,一盆凉水就贯通了全身。苏染说,韩灯,我们离婚吧。
离婚协议是连夜写好的,为了表示诚意,我把顶顶和沽水的房子都留给了苏染。第二天一早,我们走进了民政局。苏染毫不犹豫地在表格上签了字,把笔扔给了我。
你签字了?躺在身边的红梅问我。
是的,我说。
你不该签字,红梅说。
我解释说,我以为那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红梅叹口气说,你们男人,太不了解女人了,你大笔一挥,就彻底把她逼上了绝路。
漆黑中,是一阵沉默。炉火在微微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碗姜汤下去,汗发出来,我在清醒状态下,说出谁是苏染,并向红梅讲了我们之间的故事。讲出故事,我内心的寒气也释放出来,有一种轻松感。
我睡到这张床上时,反而感觉更冷,筛糠一样抖着身体。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思绪掺和在一起,煮成了一锅浑浊的粥。我叫着苏染的名字,把身体贴近身边的女人,被有力的手推开。那只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像一块舒适的冰。迷迷糊糊中,感觉女人穿鞋下了地,刺眼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那个在地上转来转去的身影,虚幻而缥缈,我努力分辨她究竟是谁。她捅开了本来已经封住的炉火,用一只砂锅熬着什么。砂锅口腾起的热气,催眠了我。我在阳光下与苏染嬉戏,她跑啊跑,我追啊追,总是缩短不了之间的距离。这下好了,她跑到了悬崖边上,我就要抓住她了。她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我听见自己在大叫,接着就看见一双手,捧着一个大碗。我使劲盯着近前的女人看,终于辨认出她叫红梅。红梅说,大哥,你烧得厉害,把姜汤喝了。
我一口气喝掉了一大碗姜汤,把身体紧紧裹进棉被里。
她死了。我喃喃地说。
谁?身边一个声音问。
苏染。我哭出声来说,她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有双手,拽开被子。接着,有个身体从缝隙里挤进来,紧紧贴住我。瓷实中带着软绵,潮湿里透着温热。那双手,从我的被子里伸出,拽住另一条被子,用力一拉,就搭在这条被子上。温度瞬间升上来,如同从寒冬直接进入酷夏,燥热异常。两具身体,裹在两条重叠的棉被中,像罐头里的一对沙丁鱼。汗液先是从身体的沟壑部位渗出,下颚、腋窝、腿根成了几处泉眼。接着,所有毛孔张开,浑身水洗了一般。汗液渗透过去,与另一具身体的接触部分,几乎要粘连在一起。
大哥,你出汗了,可别晾出去。听到这句话时,我完全明白,睡在身边的人是谁。
谢谢你。我低声说。
苏染是谁?红梅轻声问。
我能意识到,这晚我不止一次叫出这个名字,红梅一定想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
我讲出了故事,而离婚并非故事的结尾,也不代表情感的终结。只有离过婚的人,才能体会离婚的滋味,之所以许多人没选择自杀,是因为离婚之后,依然存在一丝复合的希望。那是暗夜里的一盏明灯,如豆的灯火很容易熄灭,但依然闪着微弱的亮光,指引着脚步去回头路上探寻。
离婚后,又去找她了?红梅问。
是的。我的嗓音浑浊起来,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声调沮丧地说,去年春节前回去,到家已是夜里,走进院子,听到屋里有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后来,我从顶顶打给我的电话中证实,苏染在与一个菜贩子相处,那人很能干,不仅收菜贩菜,还种了一千亩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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