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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忽已暮

时间:  2024-01-28   阅读:    作者:  许棠七

  楔子

  何以暮又一次在半夜醒了过来。

  已是凌晨,耳机里的男声温柔缱绻,她滑开手机,看到了音乐软件弹出的“演出”宣传——沈池,2019年巡演。

  她顿时没了睡意,看了看歌手的详细信息:沈池,原创音乐人,哪怕跋山涉水,也要与你四海相见……如果你也曾深夜听过他的歌,那么赶快来与他见面吧!

  她的心猛然咯噔一下,霍然想起那年少年站在江边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

  往事如潮水涌来,沈池是曾答应过她,要与她共唱一首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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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还记得吗?

  (一)

  何以暮与沈池相识,是高一入学的时候。

  九月初,何以暮满脸汗地报完名去校外送家人,回来时远远地瞧见校门口有一男一女在争论着什么。她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不对劲,于是假模假样地经过,听见男生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随即,他竟随手将路过的何以暮拉了过来:“你怎么才出来?”

  何以暮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按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男生脚一蹬,踩着自行车往前冲出去好远。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听个八卦还要搭上终身幸福吗?何以暮回头,只见短发女生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何以暮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配合着演完了这场戏。

  车子骑过几条校道,经过泥坑,连着颠簸了几下,何以暮拽住前面的人的衣角,忍不住问:“你谁呀?”

  “不用管我是谁,知道我是个帅哥就行。”风吹乱了少年的发,他微微侧了侧脸,露出精致的侧颜。

  她觉得好笑:“那我还是美女呢——”

  蓦地,单车刹住,何以暮被惯性带着撞上他的背脊。她摸着鼻子抬头,只见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美女一般都没这么重吧。”

  ……

  事情最后以何以暮生气地跳车大骂“烦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而结束。

  几天后军训,操场上阵阵口号声气势磅礴。何以暮正专心致志地喊口号、踢正步,莫名地听见隔壁班传来低笑声,余光里看见那群人朝着她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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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疑惑着,便撞上了对面的人的目光。沈池懒懒散散地坐着,手肘搭在拱起的腿上,看好戏似的瞧着她。

  她下意识地瞪了回去,脚步与“立定”声同时停止。

  随后,耳边传来清晰的裂帛声,一阵清凉蔓延至大腿根部。她惊恐地低头,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军裤居然裂了一条大大的缝隙!

  隔壁班爆出一阵大笑。何以暮想死的心都有了,脸上又是羞愤又是尴尬。

  “我说——”这时,沈池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将外套往她的腰间一系,“都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大伙一听,笑得更欢了。

  何以暮感激地看着他,觉得对方其实也没那么烦。

  她正欲道谢,沈池挑着眉:“欸,他们好像在质疑你是美女欸。”

  何以暮的脸一热,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觉得这人就是在羞辱她。她气鼓鼓地说:“有眼无珠。”

  沈池啧了一声,觑着她:“看吧,不止我一个人质疑你。”

  彼时处境尴尬,何以暮实在懒得理他,就连忙找教官请假换裤子去了。

  她走之前,沈池还一脸戏谑地朝她招手:“美女,换条好一点的裤子哦。”

  何以暮又生气了,这人简直烦死了!

  (二)

  两人真是一对冤家,分在同一个班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前后桌。

  军训后的第一个班会,老师让大家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座位。何以暮去得晚,只选到了最后两排的位子。

  沈池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差不多快坐满了。少年身材修长,站在门口,皱了皱眉,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目标。

  他大步走到第二排的短发女生的身旁,眉眼含笑:“给我留的啊?”

  寂静的教室里,他的声音显得有点大。何以暮抬眼望去,只见短发女生神情寡淡:“老师不允许男女同桌。”

  那会儿大家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老师的顾虑也不是没有缘故。

  何以暮觉得有些好笑。

  沈池吃了瘪,正沮丧,一转身就撞上何以暮憋笑的样子,当即脸色一黑,迈着步子过来了。

  何以暮暗叫糟糕,低下头假装翻书,祈祷:别来这里,别来这里。

  然而,下一秒,沈池长腿一迈,便在她后面的座位坐下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回头,努力撑开一抹笑意:“我后面有人了哦。”

  显然,对于她婉转地抗拒,沈池置若罔闻。他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嗯,然后呢?”

  “所以……”她略显沉吟。

  “没有什么所以,以后就是我了。”他蛮横地拒绝,将头埋在臂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这人实在无赖。她无奈地看向前面的短发女生,那不就是上回在校门口与他争论的女孩子吗?!

  她霎时了然,有些幸灾乐祸地回头:“喂,你对她有意思啊?”

  空气静默,许久都没见他回应,她自觉无趣,回头时却忽地被人拽住了衣领。

  沈池抬起头,一双眼红通通的:“你,闭嘴。”

  那样子,像是挺难过的。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何以暮也得出了一些结论。

  短发女生名为乔柳,沈池心仪她很久了。上回两人在校门口争论,是因为他吐露了一些情愫,导致她对他避之不及。而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事,时常会在上课的时候偷看她。

  何以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女生留着一头乌黑的娃娃头,脑袋不时随着老师的讲解动作而摆动。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何以暮回头:“喂,有这么好看吗?”

  男生将下颌枕在双臂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懂什么呀,快让开点。”

  可她偏不让,还故意将椅子往中间移了移,坐直了身体,完美地阻挡了他的视线。

  沈池也是急了,伸直了腿去踢她的椅子。他踢了几下,对方依旧纹丝不动,于是,他用脚钩着椅子腿一使劲,不料将椅子猛地拖了过来。砰的一声,椅子上的人的屁股与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愣怔着,就见何以暮咬牙切齿地喊道:“沈——池——”

  (三)

  何以暮的尾椎骨疼了好多天,走路都成问题。好在沈池还算有良心,主动提出每天载她回家。只是,他总会晚十分钟才出校门,有意无意地踩着单车经过乔柳的面前。

  刚开始,何以暮没觉得,次数多了,终于发现了端倪。

  那天放学路上,两人又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斗起嘴来,沈池臭着脸,故意将自行车踩得飞快吓何以暮。她在后座上惊声尖叫:“沈池,你要死了!”

  原以为沈池要出言反击,哪知他突然放缓了速度,还破天荒地用温柔的口吻叮嘱她:“抓紧点,别又摔了。”

  少年的眼底有朦胧的柔光,带着一点亲昵的嗓音,这一瞬间,何以暮有些失神。

  下一秒,乔柳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何以暮猛然清醒,立马配合地用手环住沈池的腰,还做作地将头抵在他的背上,娇声道:“知道啦!”

  晚霞照在他们的身上,带着温柔的甜。

  单车驶离乔柳的视线后,何以暮便暴露了本性。她朝沈池的腰间揪了一下:“敢情又把我当幌子呢。”

  沈池嗷了一声,拍开她的手:“咱们这叫‘互利互惠’。”

  “我才不想跟你互利互惠呢!”何以暮嘟囔了一声,随后突然跳下了单车。

  沈池一怔,一只脚定在原地,不明白她哪来的脾气:“你这是干吗?”

  “我没想干吗。”她停下脚步,“我就想问,你对乔柳是什么心思?”

  秋风吹过,卷起少年脚边的落叶。也是那时候,她弄清了他与乔柳的关系。

  原来两人在初中是同桌关系,本来也没什么的,只不过是沈池有段时间贪玩摔断了腿,打着石膏上了一个月的课。那一个月里,都是乔柳替他打饭送饭,一来二去,一些莫名的情愫便渐渐发酵了。

  不过是一些少年心事,他讲起来倒是绘声绘色:“你懂那种心脏突然被击中的感觉吗?”

  晚风吹过,树叶凋落。何以暮踩中一片枯叶:“怎么?你是被枪击了吗?”

  沈池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那要怎样才解风情?”

  她若有所思地站定,回过头去看他。

  倏忽之间,少年的身影欺压到面前。顺着他好看的喉结望上去,她撞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她一时有些发蒙,伸出手去捶他:“你发什么……”话还在嗓子间,手腕顿时被他擒住。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别动。”

  秋风四起,头顶上的树叶哗啦作响,近得彼此的呼吸都是交错的,她的一颗心骤然狂跳。

  过了一会儿,沈池才松开她的手。她连忙退了两步,听见他问:“怎么样,有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哈?”她还有些发蒙。

  “就是心脏被击中的感觉啊。”

  她摸着胸口转身,佯装不屑地说:“没有,只有被击毙的感觉。”

  (四)

  沈池觉得自己很失败——那样欲擒故纵的方法用了大半年,也没能得到乔柳的青睐。

  那段时间,一部青春剧大热,时常能听见班上女生兴致勃勃地讨论剧里的男主角。沈池上了心,发现乔柳也对此十分热衷,于是也偷偷去看。奈何他对这种剧实在不感冒,看了两集便看不下去了,干脆跑来问何以暮。

  他打算改变策略,学着变成乔柳喜欢的样子。

  何以暮想了想,说明天出个方案给他。可到了第二天,女生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看也不看他,便伏在桌子上大睡。

  沈池心急,作势踢了踢她的椅子:“方案呢?”

  她回头瞪了瞪他,扯过他桌上的本子,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字:帅。

  沈池定睛一看,得意扬扬地挑着眉毛:“我知道我很帅了。”

  何以暮没心情跟他贫嘴,睁着沉重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经过一晚上的研究,这部剧的男主就是一个‘帅’字贯穿了一生。”

  他单手撑住下颌,疑惑:“难道我不够帅?”

  她有些无语,挑着眼皮瞧他,又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确生得好看,特别是那双似水墨画一般的眼,此时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她一时感到脸有些发热,随口胡诌了一句:“大概她喜欢有才艺的吧。”

  那部剧的男主角会唱歌,还会弹吉他。

  沈池听后两眼放光,第二天就兴冲冲地去买了把吉他,每天放学后在操场上对着视频自学。他还是有天分的,虽然手指练得起了泡,但没多久便能自如地弹出完整的谱子,惹得何以暮啧啧称奇。

  那天中午,沈池吃完饭又跑去操场练琴了,何以暮跑来给他送药,听见他在唱歌,嗓音深沉好听,就是有些跑调。

  她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空旷的操场上,歌声里伴着忍俊不禁的笑声,沈池懊恼地回头,就见何以暮笑着走来,还一边说道:“难怪你不肯唱给我听,原来跑调这么严重。”

  她大大咧咧地坐到他的身旁:“怕我笑你啊?”

  许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沈池不由得笑了一声,道:“没有啊,要唱也是唱给乔柳听。”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何以暮却莫名感到心脏倏地一紧。

  她愣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沈池似是察觉了她的异样,连忙改口道:“当然,你是个例外。”

  烟霞入暮,浓稠的夜色里,他的一双眼亮晶晶的。蓦地,她便笑了,目光落在他弹吉他的手指,上面长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她伸手去戳他:“算你有点良心,不枉我特意给你买药了。”

  她给他上药,先是用针将水泡戳破,再涂上碘酒。月色初上,女生蹲在他的脚边,小心地给他擦拭着。她微微皱着眉,埋怨:“你这么用功干什么。”

  她离他很近,呼吸之间,有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手上,悄然无息地扣动了他的心弦。

  他像触电一般地收手,慌乱间拨动了一根弦。何以暮有些疑惑地抬眼,撞见他慌张躲闪的样子。

  他曲着食指摸了摸鼻子,问:“你干吗对我这么温柔啊?”

  (五)

  那句话让她想了很久。不知从何时起,沈池似乎能轻易牵动着她的悲与喜。

  那个下午,何以暮撑着下巴盯着沈池看了好长时间,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男生趴在桌上睡得正香,长长的密密的睫毛微微往上卷,脸因太热而透着淡淡的红。

  她突然就红了脸,嘟囔了一句:“为祸人间。”

  不久后,他们迎来分班。何以暮和乔柳都选了文科,沈池虽选了理科,但仍会过来串门。

  也不知他私底下是做了什么努力,乔柳没那么躲着他了,好几次都能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还有点般配。

  何以暮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底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酸意。

  她忍不住叫住沈池,问他:“你怎么还不弹吉他唱歌给乔柳听啊?”

  那部青春剧早已播完,随着时间的流逝,热度渐渐退尽,女孩们的偶像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她觉得有些为时过晚了。

  沈池却不担心,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打算再晚一点。”

  “因为乔柳当初躲着我,就是害怕耽误学习,我想,以后会有机会的。”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白的,所以,他们也算是两情相悦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底莫名地漫过一丝难过。

  只是,这晚一点,好像不止一点点。从那以后,两个人一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沈池也不再来文科班串门,何以暮也是偶尔从书中抬头,才能看见窗外掠过他的身影。

  百日誓师的那天,他们很晚才放学。她在阑珊夜色中遇见了沈池。男生将单车停在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上来,带你去个地方。”

  三月初的南方,冬季的寒意尚未退去,夜风凛冽,她坐在单车后座上用力裹着外套,吸取着微弱的暖意。

  蓦地,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沈池偏了偏头说:“揣到我的兜里,暖和。”

  她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放进他两侧的兜里,以一种环抱的姿势搂住了他。见他没太大反应,她索性大胆了些,将额头微微抵在他的背脊上,略显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

  顷刻间,她心底的某一块塌陷了。

  (六)

  他带她去了附近的江边,寒风呼啸,她捂住被吹翻的帽子,嚷着:“大晚上来这儿吹风,你发什么神经呀。”

  她本来有些感冒,鼻音很重,说起话来像是含着一股娇嗔。

  沈池走过来,他好像又长高了,挺拔得像是一棵树,替她挡住寒风:“没事,我给你挡着。”

  他说着,抱起吉他:“不都说这儿浪漫吗?我想在这儿给乔柳唱歌。”

  她顿时了然:“你是想先模拟一下吗?”

  沈池点了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准备了一些歌,想要你帮我挑一下。”

  她接过手机,翻了翻他的歌单,都是一些小情歌,莫名地,她指了一首老歌。

  “《那个女孩对我说》?”沈池讶异,感到有些好笑,“这歌词好像不太对劲。”

  “没有不对劲啊,就是一首暗恋的歌。”

  “我觉得不像是要告白,倒像是要告别。”他有些为难地抬头,却见何以暮正认真地看着他。少女原本白皙的脸被吹得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可爱。

  他笑了笑,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只要你开心,告别就告别吧。”

  许是这动作显得过于暧昧,话一说完,两人皆是愣了一下。

  沈池慌乱地垂下眼,手指挑起了琴弦:“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这世界对她这样的人不多……”

  夜色静寂,天空上挂着几颗星辰,浅黄的灯光下,女生目光温柔,嘴角不时泛着一抹笑意。

  他看似自如地唱着,心底却早已掀起千层浪。

  那晚回去的路上,单车掠过零散的路灯下,何以暮将头抵在他的背上,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那你以后是不是只会唱给乔柳听了?”

  她语气间的难过显而易见,沈池愣了一下,才说:“我说过啊,你是个例外。”

  原来他还记得这句话啊。

  她轻轻揪住他的外套:“嗯,其实我就想有机会能跟你共唱一首歌就好了。”

  “你想唱什么?”他问。

  她抬头望着头顶朦胧的灯光:“等我想好,再跟你说!”

  稀薄的流光星影里,他们掠过一片光与尘,悄然无息地有了一个约定。

  (七)

  沈池将给乔柳的唱歌时间定在了高考后。

  那一夜,何以暮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直到凌晨接到沈池的电话。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何以暮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那头依旧沉默,她心底顿时了然。

  “没关系啊,到了大学,还会有更多漂亮的小姐姐……”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自己也不知道在乱说些什么,脸开始发热,“……再不行的话,试着喜欢我一下呗。”

  空气霎时冻结了。

  何以暮咬了咬嘴唇,被自己的言语给震蒙了,悔恨瞬间涌上来,却又夹着隐隐的期待。这下,对面有动静了,她听到沈池深深地吸了口气:“先不聊这些好吗,我现在心很乱,对不……”

  没等他说完,何以暮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这一刻,难过铺天盖地地袭来,寂静的夜里,一股温热涌上眼眶。她将脸放在掌心,有股莫名的羞耻感。

  之后一段时间,何以暮都爱在网上搜索关于女生主动告白的事。所有的回答总结起来都是:女生不要轻易主动,因为对方是不会珍惜的。

  她觉得难堪,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沈池。好几次他拨打她的手机,都被她挂断了。暑期一过,他们甚至都没有告别,就各奔了东西。

  直到大一上半个学期,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熟悉的嗓音响起,他说:“何以暮,我坐火车来找你了。”

  是沈池!真的是他,他要来找她了!

  那一瞬,一股久违的欢喜涌上她的心头,到了嘴边却成了淡淡的敷衍:“哦,好。”

  到了下午的时候,她又收到沈池的短信,说是晚上在学校南门等她。

  那时她正在画眉,什么难堪,什么羞耻,统统被抛到脑后。室友见她傻笑的样子,调侃道:“你都画两个小时了,到底是跟哪位小哥哥约会啊?”

  她敛了笑意,装作无所谓一般:“才不是呢。”

  无端地,她想起了那时在网上看到的忠告——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于是,她骄矜地给沈池回了信息:“我有点忙,还不知道有没有空见你。”

  虽然这样敷衍着,但是,傍晚时,她又对着镜子换了好几套衣服,最终挑选了一条新买的长袖连衣裙,淡淡的烟紫色,衬得人十分温柔。

  走出宿舍楼,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告诉自己,再慢点,要矜持点。

  南门是学校进出人流量最大的门口,外头衔接着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夜幕深深,依旧有不少学生匆匆而过。

  何以暮站在一棵树下,不断地看手机,迷离的灯火潋滟在她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失落。

  这一夜,沈池没有来。

  她绕着树不断地转圈圈,暗暗地告诉自己,走十圈,沈池再不来的话,她就要走了。

  走到第九圈的时候,她忍不住拨打他的手机,那头不断重复着机械式的女音。倏然,一滴泪砸落,她吸着鼻子哼了一声:“沈池,骗子,我再也不理你了。”

  夜风瑟瑟,吹凉了她的满心炙热。

  (八)

  那晚回去,何以暮默默地拉黑了沈池的联系方式。那些敏感、未能宣之于口的感情,终究能随着时间消逝的吧!摁下“确定”的刹那,何以暮想。

  自那之后,何以暮再也没穿过那条烟紫色的长裙,她将全部精力投入了自己的文学社团,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将社团办得风生水起。

  几个月后,学校社团联合会组织联谊晚会,她来参加一个节目。后台化妆间里闹哄哄的,她觉得有些闷,走出去拿着小镜子化妆。

  前台有乐队在调音,音乐声一响,观众们便沸腾了。喧闹间,她听见有人说是请了外校有名的社团乐队来表演,主唱长得还有点帅。她好奇地跟着探出头,人影幢幢间,倏然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站在舞台中央,淡然自若地拨着琴弦,光影落在他的发梢间,缀满了星星点点。

  何以暮按捺住心中的讶异,试探般地唤了一声:“沈池?”

  他回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许是光线不大好,又或许是今晚她化的妆太浓了,他好一会才认出她:“你也在这?”

  “对呀,这是我的学校嘛。”她笑了笑,却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来找她。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嘈杂喧闹的环境里,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忙去了。

  整个节目下来,何以暮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了台下后,才发现已是沈池表演的时候了。

  开场真的很沸腾,身姿挺拔的男生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举起手,高唱一声,骤然将整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全世界仿佛都黑了,只有那一束灯光倾泻在沈池的身上,一股难以言明的悸动如潮水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晚会结束后,她还没卸妆,沈池就找到了她。

  她裹着大衣跟他出去散步,冬季的深夜,两人并肩走在操场上,谈起了彼此的近况。走着走着,对方的脚步蓦地停下。

  忽而,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垂下眼,沈池的手也停留在半空中。

  他笑了笑:“你的口红花了。”

  “哦。”她慌乱地用手去擦。

  倏忽,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瞥了一眼,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备注。

  沈池接起电话,应了几声,挂断后才说:“我女朋友打来的,问我表演怎么样。”

  何以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风有点冷,她感到脸有些僵硬:“是乔柳吗?”

  “不是。”沈池好笑地说,“也是后来才发现,我对乔柳好像只是感激,并不是喜欢吧。”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那会儿年纪轻,分不清什么叫作喜欢,其实也是在高考后才明白的。”

  原来,他那晚并没有对乔柳告白,而是在准备唱歌的时候,脑海里总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

  他显得有些无奈:“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着你,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浑蛋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尚未理得清那样凌乱的情绪,只觉得自己三心二意,像是个浑蛋。

  “想要告诉你那些别扭的情绪,却又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当时才会沉默着不对我说话吗?”

  他含着苦笑:“对不起。”

  对不起吗?原来将往事铺开,竟是这样一个故事,何以暮觉得可笑,却又扯不出半丝笑意。

  暗红的天空,飘起了小雪花,细细凉凉的,像是凉到她的心底了。她一时百感交集:“那你后来来找我,怎么又没来了?”

  沈池怔了怔:“那次我来过了,你不是不愿意见我吗?”

  她瞬间愣住了:“我去过南门等你了,你手机都打不通……我怎么没看见你呢?”

  她胡乱地说着,他也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当天我的手机是没电了,但是,我在南门等了你很久……”

  沈池也有些理不清头绪了:“本来想来跟你道歉,以为你讨厌我,不想见我了,我才走了。”

  之前他是存有希冀的,那回去发觉被她拉黑后,他才彻底死心了。

  风很大,吹得她脑袋晕晕的,记忆渐渐连贯起来,她零星地捕捉到了某个点:“你去的是哪个南门?是那个连着小吃街的吗?”

  “不是。”沈池有些不明所以。

  她却忽而笑了。雪渐渐大了,伴随着彻骨的冷,她似哭非哭地说了一句:“沈池,我们好像是错过了。”

  (九)

  何以暮不记得那晚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室友见到失魂落魄的她,问她怎么了。她便再也忍不住满腔酸涩,哭着问:“学校为什么要有两个南门啊?”

  “你不知道吗?是有一个老南门和新南门啊。”

  是了,偌大的学院为了分流,建了两个南门。当时她身为大一新生,还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这一字之差,令他们生生错过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她低眉哑着声音问:“如果那时候我去了新南门,如果他手机有电,如果我没有拉黑他,如果我……”她渐渐埋头痛哭,“我不怪他,真的。”

  她不怪他已有了女友,毕竟时光能改变很多,更何况是那丁点未能宣之于口的喜欢呢。

  她恨的是,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敏感,哪怕她放下那可恶的矜持去找他,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他们之间终究是回不去了。

  就像今夜,她来到沈池的巡演现场,他身边已然站了一位女生。

  她早就听说,他们在大学结识,因相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这些年,他们一起创作,一起唱歌,成了人人艳羡的情侣。

  她站在前排,静静地看着他们对唱完一首歌,场下的观众鼓掌欢呼,他们相视一笑,宛若一对璧人。

  这样的画面太美好。何以暮苦笑着垂下眼,这些年他有了梦想,有了爱人,他们之间终究不过是一场回忆罢了。

  她感到有些难过,正要转身离开。

  忽而,音乐的旋律切换,台上的沈池对着人群说:“很高兴今夜你们能来,我想跟你们玩一个点歌游戏。”

  她蓦地停住,转过身,目光撞上了沈池。

  他应该是看到她了。他笑着将话筒对上了她:“这位朋友,你想唱什么呢?”

  这一刻,她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来之前,她也有与他联系,说是会来看他的巡演,只是并未告知他,她选了离他最近的位置。

  原来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直到上了舞台,何以暮才回神。她笑着选了一首歌,一首告别的歌。灯光随着音乐忽明忽暗,两人静静地对视吟唱。

  “初识那不经意一瞥,成为我隽永的纪念……”

  “那些纯白的时光,至少要好好说再见……”

  一首歌结束,她垂下眼,隐去眼角一滴泪。她用仅让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沈池,我的心愿实现了,再见。”

  是了,她这次真的要好好说再见了。

  现在他们同唱,已如愿。

  曾经的约定都实现了,她还有什么不如愿的呢。她放下话筒,匆匆地离开。

  夜风吹过,明明是夏日的晚风,她却感到彻骨的寒。

  她哆嗦地抱住自己,大步地走过幢幢人影,莫名地想起了年少时读过的一首诗。

  那时候他们还是前后桌,自习课的时候,后边的沈池用笔戳她,找她借橡皮擦。她不耐烦地扔给他,回过头便瞥见那本书上的诗。

  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

  而在这一刻,她再也没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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