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智衍前,先查了字——痴,它有沉迷而不能自拔的意思,我觉得,智衍有时候担得起这个字。
认识智衍,源于其妻占萍的一篇文章。那时候我们办“今日一中”,约稿占萍,她写了《我家老赵》,我读之甚喜,智衍其人,跃然纸上;伉俪情深,字里行间。此后,对占萍、对智衍都刮目相看。
后来,和占萍成了好友,便了解了更多的智衍,远远地听着,看着,那人也一日胜似一日地清晰起来。
智衍是美术老师,搞艺术的,总有些个性,有自己的范儿。不过,智衍的范儿与众不同,艺术的高冷和离经叛道少,那股子随性自适和俗世烟火气浓。
你看,他没有艺术家标志性的长发披肩或者小辫子,光头秃脑,顿不顿抬手从前往后一遍遍地摸过去,仿佛那是天底下最舒服的发型。冬天戴老汉抓,纯为御寒,一点不好看,他不在乎。一字黑须,短,密,没有打理的痕迹,天然,自由,是身为搞艺术的他最艺术的地方。不修边幅,衣服随意到人们接受不了,夏天的大背心松松垮垮,颜色总是暗淡,有各种颜料的印痕,许是洗不去了,那也无妨,他亦不在乎。拖鞋,也是夏天的标配,办公室、教室、家,打到底,让别人去说吧。写到这里,才发现,到底还是艺术家,与众颇为不同啊。我原先以为的不艺术都是假的,呵呵。
这个艺术家,专攻画画,那是他的真爱。曾经去过他家,并不宽敞的家里到处有他绘画的痕迹,进门处是素描的占萍,脸庞、神采都酷似真人;开关附近画猫猫狗狗,白色的开关正好是猫狗的肚子,浑然天成。我特别注意到画室,那是一间阴面的小卧室,空荡荡的,只一张单人床和一块大黑板,床上被褥简薄,黑板上固定整幅白纸,水痕斑斑却无墨色。占萍说,智衍写字用水,天天写,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不辍不惰。术业有专攻,那么多人喜欢智衍的字画,有谁看见智衍背后的功夫。就墙上那巨幅浓墨“飞狐古峪”,墨色浓重,山势凌厉,有山的气势,也有峪的深沉,据说智衍去飞狐峪,晴天去看,雨天去看,不下七八次,多次打稿,多次毁稿重来,到最后成画,已是好几个月之后。如此痴迷,焉能不出精品。
诗书画一体,智衍擅画,工书,诗文也不差,写过一篇《秋风愁煞人》,很动情,也很感人。不时有古体诗,写了随手就扔,占萍惜才,有时候拾起来,誊写,发圈,引不少人赞赏。据占萍说,智衍有时候也会在诗词上指点儿子赵一一二,赵一写几笔古体,也是有模有样。一家三口,颇有文人气韵。智衍好读书,有底子,居常和占萍论书,占萍往往自叹不如。网课期间,智衍讲课,占萍一旁听,颇感其知识之广、专业之精、态度之真。我亦听过,正是讲“文人画”一节,颇有获益。智衍的诗书画配到一起,相得益彰,颇有趣味,画似涂鸦,书极随意,文亦疏淡,都是极简单极率性的,正如其人,貌极简而有深致。
我曾经和智衍一个办公室,总是看见他随时随地随意作画,或者就叫涂鸦吧,这里我更喜欢说是涂鸦,作品太正,太专注,少了那种随意随性,那种坐下就提笔,提笔就画画的感觉。成绩单的后面、作废了的请假条背面、书页的边边角角、孩子们用过的作业本上,到处都是他的信笔起意。好多的手,伸开的、握拳的、翘起兰花指的,沧桑的、纤细的,受伤的……惟妙惟肖。各色的人,坐在椅子上,看得见衣服的皱褶;蹲在墙角,鞋带子也不系,鞋帮子还有泥;走在楼道里,刚刚抬起的脚下仿佛还带起了风……这画,让办公室好多人化身小迷妹,天天赏画,天天羡慕,自叹不如。
智衍还画类似连环画和小人书一类的东西,特别惹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喜欢。他画学校生活,老师们跟自习、备课、帮扶、批改作业、指导学生、转走廊、门窗外窥视……惟妙惟肖,凤姐配上即景的律绝,发到学校公众号上,动了全校师生的心,大家纷纷看画入座,画中的主角竟然猜个八九不离十。同样的画作还有《扫雪》,黑白的线条画出了雪后银装素裹的校园,也画出了热火朝天的扫雪场面,画作让冬天的校园格外温暖,许多老师和学生都从画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他还应文联之邀画过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小版的黑白图案配上简洁的文字,一帧帧翻过去,找回了我们儿时看小人书的感觉。最喜欢他画笔下的俗世生活,街角蹲着卖菜的老人,一脸沧桑;一边生意一边唠家常的农家妇女,家常就是生意;劈柴的汉子,满身的肌肉刻写生活的艰辛;地头休息的老夫妻,一起为生活劳累,一起享受片刻的安宁……一个人,眼睛里装满日子,他的作品,才会充满灵性。智衍就是这样用眼睛看生活用心写艺术的人。
还曾经去过智衍的车库,那里是独属于他的画室,简陋破旧的桌凳,一卷卷的画、字,除了笔墨纸砚再无其他,占萍说她几乎每天都去,呆到晚上九点十点是平常。我忽然就想起面壁的僧人,抛弃繁杂的俗尘,独自向隅,心是空的,静的,也是充盈的,自在的。
是的,因为有所热爱,所以有所寄托;因为心有所托,所以行有所弃。许多时候,智衍是淡淡的,不争不抢,不怒不恼,是不是因为他把自己更多地放在浓笔淡墨、轻红浅翠里太久了,痴迷其中而忘了外边的繁华热闹。
这是个多么纯粹的人,纯粹地爱着他的绘画,也纯粹地爱着属于自己的、爱着自己的人。
智衍兄弟姐妹四个,他是长子,稳当且无畏地担起长子之责,把家里人都放在心上,尽己所能地把他们托举起来。智衍和占萍结婚成家生子买房等等人生大事,智衍都自己扛,绝不烦扰父母,不花父母一分钱,和占萍并肩作战。弟弟妹妹遇到同样的事,却绝不吝惜钱财和体力,掏空自己的积蓄,像父母一样尽长兄的责。父母生病,出钱出力,跑医院陪床照顾一应事体一人承当,不攀附不咬嚼,无怨无悔。对父母如此,对侄男外女也如此,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不讲究吃穿的他,每次回家都大包小包地给孩子们买吃买穿,逗他们玩乐,关心他们的学业。曾经接触过智衍的一个侄女,知道侄女每次放假都要去智衍家,回村智衍都要亲自开车送回去。
有一次和占萍闲话,占萍说着智衍的好。占萍父母的生日,智衍都记着,都会带占萍回家,给老人过生日,买礼物,送礼金,或者把老人接到县城。占萍说,四位老人,智衍一视同仁,说话好声好气,办事尽心尽力,年节的礼物,生日的祝福,从来不落下。占萍的生日智衍也记着,发红包,做好吃的,为生日,也为让占萍有的显摆。他自己的生日呢,从来不记得,也从来没有正式地过一次。占萍说,跟了他,不后悔。因为你能感觉得到,他可能没有给你最好的物质,却能事事把你放在心上,说话照顾你的心情,吃饭紧着你的口味,你在家里是放在第一位的那一个,比他、比孩子都重要。他说啥做啥,你都觉得暖心,因为那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么自自然然做下来,任谁都舒服。占萍还说,跟着智衍,可能多受一分苦,但心眼里对他更多几分心疼、佩服和赏识,那么,苦也是甜,受罪也是享受。这就是伉俪情深吧!
写到这里,我又想到那个“痴”字,痴于画,痴于爱,痴于付出,这样的智衍,谁不竖个拇指。所以,占萍喜欢智衍,朋友圈的几句话,你就看到他们夫妻拌嘴的画面里,智衍的宽容与不计较,不露声色地宠老婆,占萍的朴素的撒娇和偷偷笑着的欢喜。
这样的痴人,做事,但求尽心,不慕机巧。值班、上课、自习,怎么安排都行,别人有各种怨言,智衍没有,反正他总在学校,总和学生在一起。别人做了事要荣誉,智衍不去争,他说良心上过去了,啥都过去了。见过智衍和学生谈心,面对面坐着,声音不高,脸色不恼,兄弟一样。当他的学生,是有福气的,若是有幸,学了美术,那更是万幸,从此身边便有了一位亦师亦友亦长兄的人,从此师生成兄弟,成朋友。
去占萍家小坐,占萍给泡茶,说茶是智衍十多年前的学生从云南寄来的。对这些学生,智衍真心相待,他们也报以诚心真情。智衍的学生,跟着智衍写字画画,在智衍的指导下学习升学,多在智衍家吃过饭住过夜,得着过智衍的看顾,那是只有称职的父母或者兄长才能给他们的关心和照顾,指导与安排。学生们像蒲公英一样四散而去,智衍就成了他们留在家乡的魂,让他们有依靠有牵绊,时时想着回来,想着看看老师。那些学生,就天南海北地走,他们的消息也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汇聚到智衍的家里,一桶茶叶、一包点心、一本书、一张明信片、一枝笔、一副画……物鄙情深,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牵挂着智衍,向智衍汇报自己的行踪,展示自己的成长。一旦他们像鸟儿一样回到家乡,一定会到智衍的家里,吃老师家简便的饭,粗淡的茶,和老师昼夜畅谈。占萍每每说起这样的智衍,表情总是淡然,只眼里有一点点光,口音里有一点点赞,却都是难得的真。我也因为她的寻常叙述而对智衍由熟识到理解,进而在心里把他当作了朋友。
那年母亲去世,智衍去了,说一句有事说话,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智衍叫去帮忙了,那是对熟识多年的老朋友的依赖,有事了,你就想到他,知道他不会拒绝你,能实心实意地帮助你。
《庄子》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智衍若水,研开墨色,浓浓淡淡,是画;灌入人事,流淌渗透,是情。这样人,可交,可深交。智衍作画,用真心;做人,用诚心;处事,用赤子之心。这样的人,有一份痴,也必有一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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