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意识到,在姑娘向他流泪说“舞女有多苦”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一丝滑稽的,不过随即用自责去唤醒了怜爱。其实,他的第一感觉是正确的。
直至他离开最初任职的那个中队,无论谁再叫,他都没再踏上小岛一步。
6
这个时候,古况腰间的传呼机响了。摘下来看一下,是武苗苗:请速回电话。他和彭飞示意一下,出卫生院找公用电话。
门口就有。古况急促按了医院电话,武苗苗还在那头等他。电话接通,武苗苗嗔怪道,我都下班老半天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古况带着歉意沮丧地说,发案了,杀人,回不去了。那头啊了一声,谁被杀了?古况注意到看电话的老头也瞪大了双眼,说了声,这里不大方便,咱见面再说。武苗苗说,那你啥时能回来啊?古况说,不清楚,看情况吧,我尽量和领导请假。好像是个明案,抓住人就好了。明天能回来不?古况脑海里闪现出嫌疑人当晚被擒获他们连夜问笔录第二天把人送进看守所的画面,迟疑了一下说,看运气吧,运气好的话也许明天能回去。武苗苗说,我已经和同事换班了,那我在家等你吧。古况说,你也知道,我们这工作啥都说不定,你明天该干啥干啥,我要能回去的话,立刻联系你。武苗苗轻声说,想死你了。他能想象出那头武苗苗捂紧电话避开同事耳朵轻声说话的样子。一阵幸福涌上心头。可这边有老头注视着,他不好意思也这么回应一句,只说了声嗯嗯,把电话挂了。
顷刻激起的幸福感更加重了被临时抓差的沮丧。返回卫生院,彭飞站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抽烟。彭飞递他一支,他本来不抽烟的,不知怎的,感觉此刻是很适合抽烟平静一下子的,就把烟接了过来。彭飞并没有给他点烟,只是把手中的打火机给他。他点着,第一口抽猛了,被呛得咳嗽起来。
两个人在卫生院大楼前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彭飞是副中队长,所以古况的回答多于询问。当一个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哪怕只是略高,能够平等和自己对话时,古况总是心怀感激。因为心怀感激,回答就会显得诚恳、谦逊,认真。但此刻,古况的心思被当年小红那张漂亮的脸盘踞了,时不时会沉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更让人的担忧的是,一会儿碰面是不可避免的,她是否会认出自己?两人该如何对话?他几乎想逃避,可没有理由。所以有几次,彭飞的话他听得不大真切,回答也似是而非。最后,他干脆学着那些老干警的样子,带着不满骂了一声,向彭飞诉说本来明天自己打算和未婚妻照结婚照的,结果被揪到这里。彭飞表示了真切的同情,如果他刚才有失态嫌疑的话,彭飞据此是可以理解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派出所的人过来叫他们。病人已经转至病房,伤口做了包扎,手臂上也挂了液体。因为脸上的那处伤,纱布覆盖了多半张脸。
古况安慰自己,她入此行这么多年,接触过的警察不在少数,未必一定会记得自己。可随即就否定了这种认识:接触得警察再多,可憨瓜就他一个呀!
病床前有个小床头柜。古况从旁边拖过一个凳子,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做好了问笔录的准备。这样,他面朝墙壁,身体和病人的头基本保持一条线上,她不用力,看不到他。避开她的目光是主要原因,此外,他已思忖过,鉴于他和彭飞之间地位的差别,这个活儿,还是他主动承担好了,也为了弥补刚才走神不恭的歉意。
问笔录是一个苦差事。所有干公安的人,熬的第一步就是哪天能够不问笔录。电视电影里的警察,干这种活儿的时候,总是有人问,有人记。他们真正做警察的,知道那是装样子。因为整个笔录,必须从头至尾形成一个有着时间先后顺序和逻辑因果关系的材料,所有有用的细节,必须浑然地嵌入情节的行进脉络中,每一句想好了才能问,每一句问清楚了才能记,一环扣一环,根本不可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通常是,一个主问的人,先从头至尾把需要了解的所有情况问一遍,完全清楚后,才交给一个记录的人,按照刚才掌握的情况进行构思并再次一问一答形成这份材料。问和记比起来,肯定是问容易,想到哪问到哪就行了,只要不遗漏,先后顺序颠倒也无所谓,记却不行。
后来,为避免麻烦,问和记的人通常会合二为一。过程中,被问的人还经常会改口,而这种改口,通常不会被保留在笔录中,那只能撕掉重写。一份主材料,特别是犯罪嫌疑人的主材料,有时要用三四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完工。一个问一个记,根本不可能弄成。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