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东北”屡屡成为话题与热点，有关东北的文学创作、影视作品、音乐作品、脱口秀、短视频等大量涌现，在多个文化圈层中丰富“东北”的意义并构建出一种新的“东北”想象综合体，东北想象在其内涵不断丰富的过程中逐渐成为“流量密码”，“东北”亦成为难以统一的符号化表征。在诸多想象东北的方式之中，新一代“东北作家群”(双雪涛、班宇、郑执、贾行家、杨知寒等)集体出现，用鲜活的个体生活经验构建出别样的“东北想象”。新一代的东北作家将目光锁定在20世纪90年代，用“子一代”的视角回看在“国企改制”“下岗潮”等时代洪流中被不断卷入，却又奋力拼搏、挣扎求生的普通人;结合作家个人成长经历，描摹并建构着属于产业结构调整与工厂转型时期的“工人村”想象。可以说，凭借对20世纪90年代的东北书写和“工人村”想象，新一代“东北作家群”已经在文学界，甚至在文化界掀起一阵“东北文艺复兴”的浪潮。

　　现实中，沈阳铁西区的“工人村”是班宇的“文学原乡”，那么《工人村》的出现，则是班宇用现实主义笔触、结合自身的成长经历与集体经验对这一“文学原乡”之时空坐标的再确认。“铁西区工人村本身就是班宇成长的地方，也成了班宇日后创作小说的根基，国企改制、下岗潮也是班宇童年的真实生活经历。”作为“80后”的“子一代”，班宇目睹了铁西区工人生活共同体最后的繁荣、亲历了在国企改制转型中工人生活共同体的瓦解、体验了“工人村”在兴盛过后的衰败，小说《工人村》便存在一个地域文化、日常生活、心理情感及精神生存的创作“原点”，在这一“原点”中，班宇笔下“父一代”在转折中的“东北故事”具有了一种社会转型期的文化抗争色彩，试图找回关于东北人、东北国营企业，乃至东北的“尊严”。

　　在班宇2018年9月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冬泳》中，《工人村》由《古董》《鸳鸯》《云泥》《超度》和《破五》五个叙事单元组成。围绕着“工人村”这一主题，作者依次营造出老孙的古董店、工人家属区筒子楼、菁菁足疗店、张久生家、医院、老孙家、我家、网吧、地下赌场、冬天飘雪的街道等空间。看似细碎零散的空间分割，实则很好地利用了“工人村”内部的不同细分空间，形成不同的叙事片段，展示出同一“工人村”内部不同人群的多样生存与生活样态。下文将《工人村》的空间切片进行重构，通过文本化的“证据”提供，尝试挖掘碎片背后的空白，进而呈现不同空间背景下隐藏的叙事张力。

　　一、“理想国”的没落：社会生产空间的艺术时空体

　　在《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一文中，巴赫金写道：“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即“艺术时空体”。“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在班宇的创作中，“工人村”显然是最为重要的“时空体”。正如罗马并非一日建成，“工人村”从物理空间的“存在”到文学艺术作品中的时空体，是作家将时间性和空间性创造性的结合。

　　工人村位于城市的最西方，铁路和一道布满油污的水渠将其与外界隔开。顾名思义，工人聚居之地，村落一般的建筑群，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兴建，只几年间，马车道变成人行横道，菜窖变成苏式三层小楼，倒骑驴变成了有轨电车，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进入八十年代后，新式住宅鳞次栉比，工人村逐渐成为落后的典型。

　　短短几行，班宇叙述了工人村的地理位置、建设年代、外观样貌以及工人村从繁荣到衰落的过程。文本中的“工人村”依托于对现实世界的铁西区工人村的还原。建国初期，投资1200万元开始了工人村住宅的建设。这是新中国土地上第一处工人住宅区，彰显着工人阶级的主体地位与尊严，“以沈阳铁西区为代表的工厂与工人村从上世纪50年代兴起，一度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生活潮流的工厂社区是宏大历史叙事和后革命语境中的共和国现代化想象。”在工人村一期工程完工后，其完备服务设施为工厂职工提供便利，消费合作社、粮站、邮局、幼儿园、国营饭店、公园、电影院、百货商店、露天市场等各项公共服务设施陆续建成，几乎满足了工人方方面面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