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我居住这栋楼的东南方向,有一块总面积大约两亩左右的耕地,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就变成附近村民组所有农户的菜地。近些年,该组村民瞄准二、三产业蓬勃发展的市场,先后纷纷从土地里走了出来。于是,便将这片菜地分别转租给了附近集镇的居民,继续作为菜地使用。我家也不例外,租种两户的菜地已有好多年头了。
今天上午,老伴将从菜地里掰回的玉米棒放入塑料大盆里,接着用双手一个又一个地搓碾成玉米粒。搓碾一半时,她说自己另有其它的要事,剩下的全部交给我完成。多少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我饶有兴趣地坐在塑料大盆旁,娴熟地握住玉米棒,让其在两手掌之间螺旋式的滚动,分离出的玉米粒由指缝滑落到盆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不知怎的,我感到这声音格外地亲切悦耳,然而,那与玉米有关记忆的影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最初结缘的是玉米的秸秆,那时我正在读小学。记得当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放学回来与发小在屋后玩耍时,忽然听到了母亲喊声。闻声后我感到十分的茫然,当心自己又因什么惹怒了她,遂战战兢兢地往家走。进门时,坐在四方桌旁的母亲见我笑了笑,指着靠在墙壁上的玉米秸秆说:“快拿去嚼一嚼吧,肯定甜!”我惊喜中联想到,这秸秆定是父亲在生产队的圩区上工掰玉米时,借空隙时间选择几根汁液饱和的秸秆,掐断后一道带回了家。又因生在那个食不裹腹的年代,在我们的脑子里,还根本没有甘蔗这个概念,当然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个模样,更不知道它的甜。唯有眼前这个东西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
母亲的话刚刚落下,我急忙移步到玉米秸秆前兴奋地挑选一根,持枪般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走出家门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遂选择秸秆一端张开嘴利用锋利的牙齿,小心地撕下秸秆坚硬而又厚实的外皮。每撕开一节秸秆的外皮,见到露出洁白圆润的里层时,便亟不可待地咬上一口留在嘴里,边咀嚼边吞噬挤压出来的汁液。那种满嘴甘之如饴的感觉,还真的让人爱不释手。很快,原本一根又长又粗的玉米秸秆,在我这个贪得无厌地馋虫面前,便化作了星星点点的一地碎渣滓。尔后,又走进屋内准备再拿一根继续嚼下去,母亲急上前用身子挡住了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剩余这些留下来,慢慢地吃。我感到有点憋屈,只好怏怏不乐地缩回了手,用目光转向了在一旁的父亲。父亲见状迅速安慰我,说下次轮到他在生产队上工辦玉米时,定会多折一些带到家。
父亲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时隔不久的一天中午,母亲神秘地向我说出父亲去圩里掰玉米一事,我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下午在学校上课的我,每到下课时便匆匆地走出教室,站在校园内面朝村庄山脚下通往圩内的小路,巴望着父亲挑玉米回家的影子。直至到了最后的一次下课,再次朝山脚下看去,果真发现父亲担着两箩筐的玉米上,叠放着约有一捆的玉米秸秆,正在沿着小路一个劲地走向生产队打谷场。我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瞬间离开了学校径直向打谷场奔去。到达后直抵父亲的玉米箩筐旁,接过他递给我的秸秆,紧紧地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进了家。
玉米的秸秆如此有嚼头,不但解渴尤为甘甜,理当深得我们的喜欢。于是,对于玉米在田间地头究竟是怎样的生长过程,我充满了许多的好奇,萌生了有种现场观看亲手尝试的想法。
当年的暑假期间,队里的社员忙于稻子的收割和秧苗的栽插时,也不忘给地里齐腰高的玉米施肥。囿于“双抢”生产队劳力十分地紧张,在给玉米施肥时队长忽然想到了我们这些小小的少年。因为这次的肥料是菜籽或棉籽饼,施肥时由大人和少年结对在一起,互相配合搭档完成。方法为大人持铁锹依玉米根部铲一裂缝,我们手抓装在淘米箩里的碎饼,及时地塞进裂缝正中央的底部,继而大人迅速用铁锹将裂缝合起,最后压紧压实。
实地跟随大人在玉米地施肥,那种劳作的状况简直不是个滋味。我们没入长势茂密的玉米丛中,头顶承受着火辣辣太阳光的炙烤,脚踏晒得发烫的尘土,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仿佛置身于闷罐里一般。最难耐的是在弯腰塞饼、起身抓饼的过程中,累得汗流浃背头晕目眩气喘吁吁,胳膊和大腿被玉米的叶片切割得火辣辣地痛,一阵阵的奇痒,满脸也烤得通红。在苦心坚守艰辛煎熬下,终于完成了一垄玉米的施肥任务。遂傻呼呼呆立在玉米旁的我,因口渴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了,顾不及许多急转身滑下地头的河沟里,猝然发现一米远的水面漂浮有牛粪渣滓,此时权当没有看见一般,双手连续捧起身前的沟水,“咕咚咕咚”地吞到了肚子里。
遇到长时间不下雨,濒临枯焦的玉米必须及时地进行抗旱。忘不了的是那时给玉米抗旱,已不是人力挑水那种繁重的保苗方式,而是采用小型抽水机直接供水抗旱。这种机械代替人工的操作,在当年称得上有史以来最先进、最科学的方法了。不过,面对成片的玉米长在呈坡度的地形上,若在同一时间所有的玉米都能适时抗旱,必有一定的困难。怎么办,队长会同全队社员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在玉米地的最上端挖一条差不多深的抗旱沟,抗旱沟的上方固定好抽水机出水泵。待泵水哗哗的流进抗旱沟里时,再由一位劳动力将水分支流向玉米的垄沟里。前面说过,因玉米地存在有一定的斜坡度,即使垄沟里蓄满了流动的水,正在生长的玉米也未能及时得到浇灌。
这时,又轮到我们这帮少年发挥优势的机会了。我们人小个子小,在玉米地的垄沟里可来回自由地穿梭。每人携带一个短而粗扎得牢的草把,站在被大人指派的垄沟里。一旦抗旱沟里的水流了进来,立即将草把视为“拦水坝”,放在选定的位置上用双脚踏稳踩实。待水位上升时漫过两边的玉米垄,估计玉米根被水浸透时,立即提取草把迅速地向后撤退。撤到一定的距离后,继续重复上次的动作,直至一条玉米垄全部被水漫过时,才算基本上完成了任务。像这样每次下来,浑身上下不知是抗旱的沟水还是汗水,湿漉漉的似乎能挤出一定量的水。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一垄接着一垄的拦水,一次又一次地向后撤退,终于结束了这场玉米垄里的拉锯战。当看到整片的玉米地全被水浸透时,此时的我们,虽然感到精疲力竭,但是心里总是乐滋滋的,有种无法形容的自豪和骄傲的神情。
想当年,从大人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一粒米,九斤四两力。这句话虽然是针对稻米的来之不易,但由我参与玉米施肥及抗旱的经历,从中付出的汗水时坚定地认为:同样谈何容易。怪不得在那个全靠土地馈赠的年代,玉米的秸秆受到大人、尤其是孩童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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