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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书

时间:  2024-04-14   阅读:    作者:  陈艳群

  唐的弟弟发来一封邮件,里面附上唐20世纪80年代出海时,写给全家的若干封信。这些信激活并还原了四十年前的海上生活。长期海上漂泊的海员,为报平安,工作之余总是勤于动笔。因远离陆地,几次所写的信积累起来,竟长达一二十页,待靠港时方能投递。一叠厚厚的文字,辗转到了唐的父母手中,他们会用怎样复杂的心情展阅,里面的内容又是怎样令人兴奋与担忧。在长途电话昂贵,电子邮件尚未普及的年代,类似的书信可谓不计其数。因数度搬家,大多遗失,仅存留这几封。我有幸在四十年后读到了它,对航海工作的艰辛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信中内容颇为精彩,经历尤为独特。书信文体真实,不做作,且带着当时写信人的情感和温度。从中一窥海员所见的世面,那世面指的是,能享受好的,能承受坏的。

  1980年8月1日

  来自阿格拉斯河岸(Aghulas Bank)的问候

  自7月10日起在海上航行,离我们抵达阿曼(Oamn)还有22天。阿曼国的简要历史如下:

  公元前1979年(未知或未开发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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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9年被美国海军发现,任务是检查霍尔木兹海峡。

  1980年西方文明的重要部分。

  (注:此简史并非真实,而是唐的幽默表述。20世纪80年代初,阿曼国对于绝大多数美国人来说,闻所未闻。直至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使霍尔木兹海峡这个中东地区的油库总阀门受到威胁。而阿曼国位于霍尔木兹海峡旁,是各国船只进入霍尔木兹海峡前停靠的港口。这一年发生中东能源危机,媒体开始着重于对石油供应水平的报道,阿曼国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新闻媒体中。)

  想不起有哪次的航行比这次更冗长无聊。好在有书籍陪伴,借此消永夜,打发无聊的日子。好书能让人心潮起伏,感悟到作者思想发出的光。我一连读了24本,船上的书已所剩无几。

  事实上,我们于6月24日离开了德州的科珀斯克里斯蒂市(Corpus Christi),进入加勒比海,在阿鲁巴(Aruba)停留了两天,以清理船体。后又在西班牙耽搁了四天,只因供水泵的叶轮坏了。这个牌子的设备已是第八次出现故障,不明白公司为什么仍使用它。

  之前交班的哈夫船长告诉我,他们起锚准备离开加州长岛时,发现右舷的铁锚没了锚爪,只剩下锚杆。我这趟航程也遇到同样问题,第一次在德国卸下邦尼轻质原油,收锚离港时,锚杆不知何时断裂。赶紧从荷兰订购更换。随后过地中海到达马耳他岛,我们于浅海地区抛锚停泊。夜晚发现船只以2节的速度在移动,原来锚链下面只剩下光秃秃的锚杆,无法固定。船锚的技术问题一直困扰着大型船只。坐在高楼大厦里面的设计者想当然,油轮越造越大,船锚的重量跟着增加即可,哪有如此简单的思维?设计者应在造型和材质上下功夫。

  这趟航程新的大副还不错,但我仍怀念大副菲尔和二副尼克。自从1978年初以来,菲尔便一直与我在一起工作,配合很默契。菲尔既勤快又能干,总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给我省了很多事。

  我一直翘首等待“独立”号邮轮的回复(“独立”号是一艘穿梭于夏威夷各岛屿之间的豪华客轮,其时,唐以及父母弟妹都居住在夏威夷),若能申请到“独立”号上的工作,那是再好不过了,离家近。然而一直没有回音。据说目前“独立”号没有船长职位的空缺。我已做到船长职位,不想退回到大副,主要是薪酬不那么令人满意。如今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又刚在夏威夷买了房子。孩子和房贷使我必须面对现实,在选择船只时,薪酬为首要考虑条件。我的邻居托尼·多拉多在“独立”号上担任大副,曾希望我结束“布鲁克林”号工作后,接替他在“独立”号上的工作。看起来他这趟航行做得不开心,压力太大。的确,客轮和货轮的工作性质有所不同,不说一两千游客,单单船员就有好几百。人事方面的问题比技术问题要复杂得多。

  我希望10月底能如期返家,赶上丽丽的生日。这也是她一直盼望的,小家伙刚刚学会冲浪,很想我带她去浮潜,去冲浪。目前,公司尚未找到另一名船长接替我。倘若我的工作期已满,仍没有合适人选的话,我就得继续留下来。船上不可一日无头儿。而我们已接到另一份来自日本的订单,这趟返航后,随即出发日本,看来我得从那儿下船。这样一来假期得延后,真不忍心让丽丽失望。海员的孩子有太多的委屈和不易,在他们看来,各种重要的生日、节假日、演出、球赛和毕业典礼,爸爸总是缺席。上次回去,凯蒂(小女儿,两岁)见到我,居然叫我叔叔。每每想到这些,柔肠百结。

  1980年8月3日

  我们在德国卸下了原油,离港时腹中空空,注入了大量水来压舱,以维持船只重心的稳定度,不至于轻易翻覆。中午时分,因一号供水泵“辛迪”一反常态,吐出半吨水。我们赶紧启动二号供水泵“桑迪”。另外有一个连接管坏了。风扇马达也被烧毁。整个机舱断电。因清理油舱,将48万桶压舱水从彼舱移至此舱,船员累得黑汗直流。一艘巨轮犹如一个小社会,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插曲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和不测出现。

  无论如何,船仍得以顺利前行,没有耽搁。

  我们经过好望角时,没敢靠近,远远地绕着走,只为避开许多南下的超级油轮,和那些从印度洋西南部过来、贴着南非东海岸的阿古拉斯洋流,以及臭名昭著的畸形巨浪(Freak Waves),畸形巨浪和“疯狗浪”一样凶猛,足以砸烂船头。最初的航海者称它为“风暴角”,当一名葡萄牙探险家成功从大西洋驶入印度洋后,满载回东方的黄金、丝绸和香料等物品。国王一高兴,将风暴角改称“好望角”,意为美好希望。新的名称诗情画意,却名不符实。这段海域是大西洋和印度洋交界的水域,几乎终年大风大浪,常常有“杀人浪”出现,加上极地风引起的旋转浪和洋流,海况更加恶劣,船难频发,人们直接称这里为“海员坟墓”,总隐藏着船员们挥之不去的噩梦。可以说它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航线。像我们这样的超级油轮,无法插近路走苏伊士运河,而需绕远道,顶着生命风险。风险对海员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成为家常便饭。

  没想到的是,迎面遇到这么多美国的油轮,我用高频无线电对讲机与其中六七艘船上当班的人通了话,这些都是载重量超过40万吨的油轮,几乎全从沙特阿拉伯的拉斯·塔努拉(Ras Tanura)来,且每艘船的目的地相同:前往美国在墨西哥海湾的港口。更令我惊讶的是,六七艘船上提供的石油,只够美国两天半的开销。这些年来,中东地区主宰了世界绝大多数的油气资源,那里的安全问题也一直备受关注。毕竟,中东地区是全世界石油版图的中心,那里的石油储量占世界总储量的一半以上,石油产量也是全球的百分之三十几,举足轻重。我猜想,这么庞大的资源基础,注定有一天,此地将上演大国角力、资源掠夺等等闹剧。倘若有一天,广播、电视、报纸齐声报道说,锤子和镰刀(指苏联)在整个波斯湾上空飞行,他们的几个空降师一夜之间占领沙特阿拉伯,海上舰队很快会纷纷从马六甲、红海和印度洋汇聚到阿拉伯海,将这里封锁,我也不会感到吃惊。苏联如果切断霍尔木兹海峡这个喉舌,全球经济将会受到难以想象的重创。

  当然,这是政治家的饭碗,是该他们思考的问题。我只是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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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8月8日

  因飓风“艾伦”的来临,导致尤卡坦海峡(Yucatan channel)停航。这次飓风“艾伦”听起来很严重很可怕。我们尚未得到更多的信息,只知道他们正在疏散所有在海湾钻井台上工作的人员。而在墨西哥海湾,满载着货物,已进入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和德州的油轮,正等着与驳船对接卸货。可以想象那些油轮船长此时的心情,恐怕正随气压表指针的颤动而抖动。八月的墨西哥海湾,气候又干又热,堪比华盛顿州的圣海伦火山。

  我们刚刚安然度过了两天的强风,船只有些摇晃,且丢失了几桶装满55加仑的润滑油。和去年在比斯开湾(Bay of Biscay)遇到的强风相比,是小巫见大巫。记得那次船只左右摇摆倾斜达55度,固定的物体似乎飞到了太空。驾驶台上的咖啡壶、望远镜、海图、对讲机、圆规、铅笔等,凡是能移动的东西,子弹一样,在驾驶台里飞过来射过去,满屋子如同电影《驱魔人》(The Exorcist)的场景一样。我计算了一下角动量,在摇摆得最厉害时,东西飞出去的速度是一秒钟23米。

  1980年8月9日

  很不巧,仅差那么一两天,我却与爸爸(供职于壳牌石油公司)在达拉斯(Dallas)失之交臂。希望彼得·马歇尔把我对爸爸的问候带到了。彼得告诉我,我们的船将前往旧金山的亨特斯角海军造船厂(Hunters Point shipyard),做一些简单的维修。彼得是美国石油公司的经纪人,负责所有石油订单和安排油轮送货地点。他还告诉我,8月中旬,将有好几艘船运载共1500万吨石油离开阿曼。因此,我们船能否接到订单,仍是个未知数。但他认为机会还是很大。倘若一时半会儿真没有订单,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威廉斯堡”号在瓦尔迪兹港口载满了一船的原油,运到墨西哥湾,随即接到订单,在库拉索(Curacao)装了些原油,运到洛杉矶。洛杉矶正好有一个45英尺吃水深度的泊位,符合他们船的要求。通常我们船只走一趟,回程总是空舱。不得不说,“威廉斯堡”号这次很走运。

  今天经过了印度洋西部的安茹安岛(Anjouan Island),它比檀香山小。航海指南上说:五月当中,南海岸的巨浪多,雨水不停。好在我们不是五月经过此地。

  我们将在黎明时看到亚达伯拉岛(Aldabra Island)。印度洋上有很多伊甸园般的小岛,却声名狼藉。不记得谁提醒我们:“索科特拉岛是一个充满敌意和危险的海岸,那是个食人岛。”大副凯文·马利告诉我,战争期间一艘英国皇家海军驱逐舰在那里搁浅,船员再也找不到了。凯文是在波士顿出生的爱尔兰裔,娶了一位同样是爱尔兰裔的外交官。他是个很有趣的人,非常聪明且具幽默感。昨晚我们坐在休息室玩双陆棋(Backgammon),并对130年的老牌人文杂志《哈泼斯》(Harper’s Magazine)即将停刊的消息感到惋惜(该杂志后来并未停刊,至今仍在运作)。我非常喜欢它,里面的内容涉及面广,涵盖了文学、时事、科学、文化、艺术诸多方面。而眼前休息室桌上只有一本专门研究滑水板的杂志,令人沮丧。

  沉闷的海上生活长了,有人便开始发狂,不安分起来。两名水手不知何故,凌晨三点钟干架,由口水战,到动手,最后动用了水手刀、消防水带和斧头,其他人见此情景都吓坏了。大副把我叫醒。我先将一个用手铐铐起来(只有一副手铐),另一个给他穿上紧束衣(Straitjacket),以限制他的上肢活动。

  1980年8月11日

  船头压载舱内出现了漏油现象,是从隔壁的油舱溢出。菲尔在的时候,总是他负责处理这些事情。这次我没有让其他船员去检查,自己精力充沛,可亲自上阵。这样的“朝圣之旅”我每年进行一次。之所以称之为“朝圣之旅”,意在其艰难。密封的油舱大而且有20来米深,里面并非四堵墙壁的空盒子,而是有多层如书架般的隔板,中心龙骨等架构,需爬上爬下。这些隔板分割内部空间,加固船的稳定性。我像登山队员一样在油舱内攀爬,所耗的体力不亚于跑步。在我们抵达船坞维修之前,必须确认每个漏油的位置。

  这晚,我巡视检查舵机房,发现左舷液压泵上的固定螺栓安全销断了,掉在了机座上。如果我们在航行中操舵改变航向超过19度,它可能会卡在机座位置,破坏舵机。这样一来,恐怕得在海上漂流两天,才能修复损坏的舵机。

  每一趟航行,总有小的插曲。如今回过头去看,获得这份薪水报酬的原因,正是因为我解决了这些麻烦事。

  忙乎了一整天,坐下来喘口气时,才想起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没能陪爸爸喝一杯,唯有隔着汪洋大海,祝爸爸生日快乐!同时祈祷我们不要遇上海盗。

  1980年8月13日

  彼得·马歇尔昨天发来信息告诉我,西特兰轮船公司(Seatrain Line)从波士顿第一银行购买了“纽约”号、“马里兰”号和“马萨诸塞”号。该公司还持有埃佩克石油公司的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我知道他们每天有四万五千桶石油配额,另外还有两万桶来自瓦尔迪兹的一家公司。西特兰轮船公司的发展前景不错,且公司在五年之内会有一批人退休,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会需要一个优秀的石油经纪人,爸爸可以考虑应聘那个职位。

  刚听到BBC广播了一条消息,德士古石油公司(Texaco)上周给尼日利亚政府的报告中提到,一月份,该公司在尼日利亚的石油钻井平台发生爆裂,造成180人死亡,并有数千人吃了受污染的鱼类。此事件的严重性堪比“美图拉”号(Metula)1974年发生的重大漏油事故。当时“美图拉”号经过麦哲伦海峡的最狭窄处,在智利的火地岛搁浅,释放了数万吨原油和燃料油。如此严重的事件,媒体居然全部噤声。直到数年后才有些报道公之于众。这样的新闻若及时报道出来,记者定能抱走普利策新闻奖(The Pulitzer Prizes)。

  彼得·马歇尔告诉我,订单几乎敲定,可能会安排我们跑一趟华盛顿州的安吉利斯港口。这单货的价格比下一单货的要便宜一些,但他十分紧张,因我们的油轮太大,无法靠港,只能用驳船对接方式,在西雅图的普吉特海湾卸货。我们必须于9月7日离开阿联酋的富查伊拉,才能赶上下一单业务。他开玩笑说,在我们离开富查伊拉时若没有确定这单业务的话,他有可能被炒鱿鱼而另找工作。可见他的工作压力也很大,给每艘船只安排订单,既不能太赶,又不能太闲。

  今晚看到成群的流星,如入幻梦中,一道道星光划过天际,有的上升,有的下坠。它们身后的繁星拼命地眨着眼睛。仙后座露出了尊容,而南十字星即将落下帷幕。难以想象,如此美不胜收的夜晚,强风鬼鬼祟祟潜行,船敏感地摇摆起来。

  晚上9点,接到了一份订单:我们将从沙特阿拉伯的拉斯坦努拉,装载21.2万吨石油,送往日本的鹿儿岛。定于8月27日出发,以10节的速度航行,估计9月27日将到达日本。10月27日就能抵达旧金山了。就在刚刚写信时又接到指示,我们要改变航向,去搜寻“卡斯特顿”号,该油轮与控制中心失去了通讯联系,公司命我们的船赶过去他们最后一个已知位置,若真有意外的话,可及时援助,将船员救出。也许他们只是出现了通信故障,无法与总部取得联系。但愿如此。

  迄今为止,我的航海生涯最值得骄傲的成绩,即在环绕合恩角时发现少了一个岛,也就是说,海图上标记着某个经纬度上的岛屿,其实并不存在。制图师显然有失误。我将质疑分别电传给海图发行商和国防测绘局——水文中心。

  1980年8月14日

  仍然没有“卡斯特顿”号的迹象,虽然还有一段距离要走,才能到达油轮可能出事的地点。如果真有什么事故的话,海面上会有漂浮的油迹。到目前为止,“卡斯特顿”号仍被列在劳埃德保险公司失踪船只名单上。

  过去几天,我和二副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打开若干个油舱管道堵塞的阀门。我们有一台能产生4000帕斯卡压力的便携式液压泵,把它接在管道上,用它的压力打开阀门。这需要切断管道的连接,再启动泵,人得赶快闪开,因为不知道泵、管道或阀门哪个出问题而伤及我们。我们试了四次,都成功打通了堵塞的阀门,没有任何事故。星期六,我们将下油舱检查。今天我们完成了油舱清洗工作,到周末时油舱里面的氧气含量应达到百分之二十一。

  检查油舱是一份令人讨厌的肮脏活,里面炎热、脏兮兮的油腻,且散发着强烈的气味,令人窒息。倘若发生什么事,我们需要攀爬20米才能出来,通常下去时随身携带一个轻便的,大约几磅重的,可以提供10分钟空气的紧急逃生呼吸器,它是用来防御缺氧环境或空气中有毒有害物质进入人体呼吸道的保护用具。

  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肮脏的油轮上工作。我有预感,总有一天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去“独立”号豪华邮轮上任职。(注:三年后,唐如愿在“独立”号上工作了一年。)

  1980年8月16日

  过去的24小时,我们的船一直晃荡在深海漩涡中,看起来像一个转动的搅拌池。我尚未分析资料,但从卫星导航仪上看,我们的船已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偏移,而不在设置的航道上,最高速度达6.5节。偏移的现象持续了一段时间,想必遇到了极大的洋流漩涡。我又用天体导航测试,其结果和卫星导航一样。遇上这样的漩涡,正常方式驾驶是行不通的,试着将舵朝漩涡的反方向偏45度,极力让船回到航道上,但事实上只做到了偏30度,仍有15度偏差。

  航向的难以控制让我对舵杆产生了质疑,会否因舵杆弯曲造成这种状况?轮机长幽默地笑说我们撞到了鲸鱼,这头海洋巨兽被叉在了船头,控制着船的方向。大副也发挥想象,说,或许是印度次大陆的极端真空,正无情地将我们吸到印度。这些笑话可缓和紧张的情绪,他们甚至可以凭借自己丰富的想象创作科幻小说,但并不能解决实质问题。

  我下到舵机房,仔细检查了转向舵机的撞杆、十字头、销和滑块等部件,除一点点小问题外,皆不影响整个船只正常运转。

  如此折腾了一整天时间,我们终于在日落时分挣脱洋流漩涡,恢复常态。轮机长如释重负,诙谐地说鲸鱼从船头掉下去了。

  对了,几天前,新的篮球场落成。船员们可以在船上打球锻炼,消耗过剩的体力,同时也是一种舒压的方式。你可能想象得到,船上打篮球不那么容易,有时甚至变得比较棘手,因为篮球架位于前尖舱,船头的垂直加速度和船身两边摇摆使得眼力和判断力产生误差。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空球,进球的概率极低。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方法,它肯定胜过在主甲板上机械地兜着圈子跑步。

  1980年8月18日

  前些天信中唠叨了一些令人担忧的事,基本上也是我每天工作常态。当然,也有愉悦轻松美好的事物:有时海上的景致和面貌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我甚至感到太阳的能量,海风中的盐分,空中的雨水给予我旺盛的精力和使不完的劲。且不说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海上的彩虹和迷雾,鲸鱼、海豚和飞鱼的翻飞跳跃,单单夜晚的大海就美得让人窒息。

  一日最后,我总要到驾驶台检查工作,然后在桥翼上静静地待一会儿,习惯性地仰观苍天,俯察海面。昨夜海上的景致与之前迥然不同,我们经过的海面是一片乳白泛蓝色,像滑过云层一样。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而四周的黑暗提醒我,分明是深夜。

  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谈论发光的海洋生物,我总把它当作神话故事来听,毕竟从未亲眼所见。

  哥伦布于1492年首次横渡大西洋,当“玛丽亚”号航行于北大西洋时,站在船尾的他,被水中微弱灯光,像蜡烛上下移动的光迷住了。起初,他误认为是一块陆地,但事实并非如此。水手们将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称为“燃烧的海”。

  希腊水手将这种奇异的闪烁和怪异的发光归于海神波塞冬,或其中的一位仙女的魔力。直到18世纪显微镜的发明,人们才得出真相。有一种微小的叫鞭毛藻的浮游生物,当波浪、船只或海洋生物打搅它们时,会闪烁蓝光或绿光,用来保护自己,远离捕食者和入侵者。这些光亮无异于求救的尖叫。它们微小到肉眼看不见,几十万只在一起都不到一克重,今晚的奇遇,一如几千亿个小生命绽放的海上花,无比妙曼的美。它的光持续不长,船一过,水面平静下来,它们便熄灯入睡。我想,是我们船尾的螺旋桨搅动了水面,惊扰了它们的美梦。

  置身于如此大面积的浮游发光生物中,以为自己在做梦,难以置信它的真实度。世界仿佛不存在了,只剩下我和这大片蓝光领域。多么希望你们在此分享美妙瞬间,丽丽和凯蒂若看到,定会高声大叫,又蹦又跳的。深夜的惊鸿一瞥,荧光仍在胸中燃烧,震撼无比。

  无数的海洋生物在夜里发出自己的光,你能感到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呼吸,散发出生命气息,一如海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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