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市的天气总是那么温温吞吞,连入个冬都难。十二月下旬了,温度还是老高,像社区李主任这样的精瘦汉子,背着手慢慢晃,都是一抹一手汗。
李主任左瞄瞄右瞧瞧,指指点点各家各户。哎,你家后院那些老柴要清清,要创城了知道不?还有你,老赵头,种花就种花,怎么也不知道规划一下,看那草长的,清清吧!
李主任想起月娥家屋后的那些坛坛罐罐就糟心,三令五申让她搬走,就是不肯,说是来年还要酿葡萄酒用。
想着,李主任便疾步朝月娥家走去。还差老远呢,就看到月娥撅着屁股,在小区后头的野草空地上一?头一?头死劲挖着什么。李主任绕过大屁股,弯着腰对着月娥的脸,说,你在干什么呢?
月娥正使劲从地里扯着一蔸东西,被李主任冷不防一喊,吓得往后一仰,倒是把手里的东西连土带泥揪出来了,可是整个人也一屁股跌坐在地,呼哧呼哧直喘。李主任看清了,那东西是一个葛根,那家伙个还真大,须也长,应该蛮老的。
月娥抹抹汗,对李主任兴奋地说,原来这些不是野草,老赵种了一棵葛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发了一大片,越挖越有,估计这块空地底下全长满了。我在帮忙挖呢!
李主任心里涌上一丝感动,觉得平时小看了月娥,自己还没月娥热心呢,对大家关心很不够。李主任放眼看看浩浩荡荡的葛根地,说,月娥,给我来把锄头,我也要帮老赵挖葛根!
别看这葛根大不到哪去,越大越往地底下伸,循着茎叶慢慢挖,得有耐性。李主任抡锄头的身体像弯弓的虾米,磕土的响声匀速有规律,看得出李主任于田地上是老手。不一会,大半个葛根出土,李主任感觉心跳加速,下锄既快且轻,恨不能宝贝马上就能出来。
月娥听到李主任快乐的呼声,忙扔了锄头跑过来看。李主任捧着葛根反复端详,仿佛看着一个千年人参,嘴里啧啧赞叹,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品!
再看李主任,裤腿和衣袖上均沾了泥,不像干部倒像农民了。月娥咧着大嘴巴呵呵笑,由于天热出汗,黑脸带点红润,像一个憨厚的农妇。老赵婶搀扶着老赵头过来观望,在热风中颤颤巍巍的也乐。老赵家的儿子常年在外打工,一年难得回几次,两老守着空房子空地,心里也空落落的,如今见李主任都亲自带头帮挖葛根了,还愁什么?
月娥也感动了,觉得一股子热浪涌上眼窝,以前只觉得李主任清高,如今看到李主任一锄头一?头帮着挖葛根,还对着葛根说话。月娥原本就是心思单纯容易冲动的女人,这一刻,她丢下锄头,挨家挨户拍门,叫道,有人在家吗?出来挖葛根了!李主任都帮忙挖了,你们还躲着在家吗?
听到拍门,有人不耐烦探探头又缩回去,咣当关上不理。有人朝空地那边望望,犹疑一会又关上门。
小区静寂,无风,闷热,树叶默不作声暗暗跌落。过了几分钟,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走出来。
阿要戴着一顶军帽,穿着棒球衫,挥着小铲子,神情激动地跟着人流走。大家都扛着锄头、铲子,互相笑着打着招呼,陆陆续续汇到月娥和李主任周围,于是,空地上开始沸腾了,人声、磕土声此起彼伏,树上的鸟儿不时被惊飞,落叶更是簌簌作响,仿佛鸣奏了一曲快乐的大自然交响乐。
阿要纯粹来玩的,这里锄锄,那里铲铲,秀嫂逗他,阿要,你是不是要挖起一个最大的?阿要羞涩低下头,说,干吗挖最大的?
秀嫂臊他,送给媳妇啊?你不想啊?
阿要不理她,跑到老赵头和老赵婶那里问,三哥哥还不回来吗?回来吃大薯!阿要管这个大个子叫大薯。
老赵头拍了阿要一脑袋,是你想吃大薯吧?快挖去!
阿要抠着嘴角,低着头又跑到大家中间左挖挖右挖挖。大家的兴致很高,每挖到一根大的就举起来向老赵头示意,这个大!我这个更大!我这个算是葛根王!
空地上的葛根渐渐铺满了场地,人都站不下了,于是就有人坐到葛根堆上歇歇,爷们抽根烟,婆娘互相拿葛根打趣,小孩子用葛根比武,这时,太阳渐渐移到山后,人影渐渐朦胧起来。大家才惊觉,要回家做饭了。
于是,三三两两地回去拿了麻袋来装葛根,大家一门心思把自己挖的葛根装回去,谁也不去探究起初为什么来挖。月娥用草把葛根串起来带回家,李主任拖着疲惫的步子,提着葛根离开小区,路灯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庞硕,那是葛根和他单薄的身子合在一起的效果。有点滑稽。阿要笑嘻嘻跟在后头挥舞着葛根王,做鬼脸。
阿要跑到呆住的老赵头老赵婶身边,天真地问,不吃饭,喝风饱了?
老赵头如梦初醒,在老赵婶的搀扶下,打着战勉强立起来,老赵头冲老赵婶长叹一声,回家去吧,咱三儿该来电话了。
阿要呵呵笑着,忽然把怀里的葛根王塞到老赵婶手里,转身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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