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泡沫”这个词语是近几年诞生的,而“红学”则是在没有“学术泡沫”这个词语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学术泡沫,所以说是最老的学术泡沫。这样说一点也不过分,因为“红学”至少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甚至更早年代这已经存在了。所谓“红学”,是从“古典文学研究”这个学科里分离出来单独成为一个学科、学问的,这个分离和单列没有多少道理,而且有害。
《红楼梦》作为一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是完全可以研究的,也应该研究,但只能放在“古典文学研究”这个学科内占一席之地,而不是分离出来单列为一个学科、学问,因为对一部小说的研究支撑不起来一个独立学科、学问的框架。一个独立学科和学问,它的研究空间必须很大,比如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等,研究空间可以说是无尽的,永远也研究不完,即使是从物理学中分支出来单列为一个学科的“力学”,也是永远研究不完的。而社会科学方面,“政治学”“经济学”……等等,那都是研究空间无限的,永远可以研究。而“红学”即对《红楼梦》的研究,有多大的研究空间呢?说到底就是一部一百多万字的小说,研究了这么多年,思想性、艺术性,都研究得差不多了,作者曹雪芹的生平也研究得差不多了,作品创作与曹雪芹生活背景及经历的关系也研究得差不多了,还能研究什么?这够一个独立学科吗?
但已经在“红学”中的人,则不愿意放弃这个“学科”。而每个学科都要发展,需要有新的研究成果。那么“红学”怎么发展,如何有新的研究成果?于是他们努力开拓新的研究空间,比如研究“大观园”究竟在哪里?是在北京还是南京?如果是在北京,那么是在东城还是西城?有的读者说,大观园就在《红楼梦》里。这个回答最正确。实在无须“红学家”们去费力。又比如,对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的研究也差不多了,当过清廷的“江宁织造”,因获罪被查抄家产。要继续开拓研究空间,于是去研究曹雪芹的袓父的袓父的祖父是谁,这的确谁也不知道。又比如,《红楼梦》某回写到某姨妈请贾宝玉喝了碗“鸡皮汤”,那么“鸡皮汤”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可以去研究。又比如,某回写到某人吃过什么什么药,哪么这药又是如何配成的——当然也是谁也说不清,所以需要研究。“红学”的研究空间的确还有,比如,那么大的“大观园”,里面有那么多花呀草呀石呀,哪是什么花?哪是什么草?哪是什么石?它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又是怎么弄来的?——谁也说不淸,就都可以研究。
所以说,将《红楼梦》研究从《古典文学研究》中分离单列一个“红学”是有害的,它助长了学术泡沫。
当然,有的学者对《红楼梦》的研究是有成绩的,如过去有胡适,现当代也有,那么我们就称他们是“古典文学研究”专家,而不宜称他们什么“红学家”。
有年暑假,我去参加一个大型的学术会议,很具体的接触到“红学“。回来后写了《迷误的“红学”》一文,投到湖北省社科院主办的《江汉论坛》杂志,猛烈抨击“红学”,提出对《红楼梦》的研究应当返璞归真,回归“古典文学研究”学科内占一席之地,对一部小说的研究支撑不起来一个独立学科或学问的框架,“红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迷误”。《江汉论坛》决定发表这篇8千字的文章,但考虑到“红学”是“显学”,权威人士林立,所以踌躇地将原标题的词序作了颠倒,改为《“红学”的迷误》,在该年第4期上发表,《新华文摘》同年第8期全文转载了这篇文章。
《新华文摘》登出这篇文章后不久,我突然被一个“红学”团体吸收为“常务理事”。写反对“红学”的文章却又被“红学”团体吸纳甚至“重用”,这是不是有点滑稽?我可以说是被“招安”了。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先前我在“圈子”外面造反,以后我可以在“圈子”內造反了,效果可能更好。我的观点不会改变:一、坚决反对把小说《红楼梦》当作一部仿佛《史记》似的“史书”,或者当作一件什么“出土文物”来研究,小说就是小说。二、坚决反对轻率的耸立“学科”山头,占山“注册”,抢当“学科带头人”的庸俗学风。
当然,我的文章只是表示我的观点和态度,并不能实际的解决什么,“红学”的泡沫依然存在,而最新的泡沫竟然是来自一个曾经敢于直面现实生活的作家,写了许多好作品的刘心武。刘心武写了篇《秦可卿之死》的小说。这篇小说是刘心武受《红楼梦》研究中错误的“索隐”“考证”之癖的影响而写的。试想一下,任何一个作家在创作小说时,不断地涂涂改改,修改某个已写了的字,修改某句已写了的话,修改对某个人物的描写等等,这都是很平常的事,作家要改自然有他的道理。可偏有这么一些人,在读小说时不是去读作家已写好的东西,而要去问作家原来是写的怎么一句话呀,原来这个人物是怎么写的呀?并且坚决认为作家修改之前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东西。就是在这么一种奇怪的“索隐”之癖的驱使下,有人得出秦可卿本是什么人而不是小说现在所写的什么人的结论。刘心武受到这种“索隐癖”的影响而写了《秦可卿之死》,描述秦可卿是皇室的后裔,几经曲折如何来到贾府。这其实已经违背了曹雪芹的原创。但《秦可卿之死》作为一篇小说存在,当然还是可以的,谁都能理解小说是可以虚拟的。奇怪的是,刘心武竟然打出了构建“秦学”的旗号,就是把对秦可卿的“研究”上升为一个专门学问,也就是从“红学”中又分离出一个独立的学问或学科出来。试问对秦可卿的研究能有多大的空间能构成一个独立的学问或学科?刘心武对红楼梦中诸多主要人物的“原型研究”有一定价值,但把对秦可卿的研究上升为“秦学”,那是不科学的,是在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才华。而我们则看到学术泡沫竟然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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