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天。
岳母笑笑的,向我走来。 好象在说着什么,但怎么也听不见。
忽然就醒了。 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亮亮的天光,对面床上的同事响着轻微的鼾声。 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不祥,无法再进入午休:
莫非……?
同事也醒了过来,看我的样子,关切地问我。
我说来学习前岳母就病体沉重了,刚才这一梦……
手机声骤然响起,妻的信息来了。
岳母真的就离我们而去了!
岳母才不满六十岁啊!
我和妻相恋,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代表妻的全家到单位相看我的,是我的岳母。 一个毛头小伙子,面对女朋友的母亲,面对自己看得很重的“面试”,其紧张甚至窘迫的程度是不言而喻的。 岳母却是笑笑地问长问短。 我的紧张与窘迫似乎慢慢消解了,终于想起了叫着“阿姨”递上早就倒好了的一杯红糖水……
自此以后, 岳母就在我与妻走到一起的过程中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除了努力地工作与学习,我是绝对地别无其他什么,我一直想知道,我的岳母是依据什么拿定了主意,允许一个家境贫寒长相平平的小伙子做她的女婿。
在我与妻婚前婚后的许多日子里, 岳母的关爱常常让我感动不已。
记得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登门, 正赶上岳母家播种玉米。 出身农家且从小就寒暑假做惯了农活儿的我,很为有机会以劳动的方式博得岳母一家人的好感而兴奋,于是顾不得换掉皮鞋,便拼力独自担当起了笼粪的重任。 一个上午下来,岳父脸上的满意给了我很大的满足,稍一忘形,午饭居然与岳父对饮了起来。 也许是上午的拼力引起了酒后的疲乏, 也许是兴奋与满足之下不自觉多饮了两杯,刚放下饭碗便自顾自躺在床上, 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醒来,岳母在床边笑笑地说:“累了吧? ”——手里正拿着我的皮鞋。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弄得鞋跟快要掉了,岳母正给我缝合呢。
每每去岳母家, 岳母总会弄几个小菜, 备两壶酒。 起先总觉得是沾岳父的光——岳父喜饮,但后来几次,明知在乡上工作的岳父不回家吃饭而酒菜依然, 才明白酒菜里面其实有岳母对我的关爱在。那时的我并不嗜饮, 但确乎享受了饮酒的喜悦,而更大的享受则是饮酒过程中岳母那么广泛那么并不浅显的谈话,尤其是岳母有时去另外一孔窑洞面缸里舀面以前,一只脚门槛里一只脚门槛外且笑笑地和我说半天话才真的出门的样子,成了我永远不能忘怀的美好记忆!
儿子出生以后, 岳母不断腾出更多的时间住在我们很狭小很局促的家里。 在儿子渐渐长大的日子里, 我的小家庭中欢乐的笑声很多来自于岳母,有时她逗着她的小外孙咯咯地笑起来,会让人匪夷所思地想到她的年轻时代! 至今我还固执地认为,她抱着外孙永远笑笑的样子,是对“含饴弄孙”最好的注解。
岳母和我说的最多的, 是她教育子女上学读书的事。 说到她认为自己教导有方或认为子女争气的故事,她总是那样的喜形于色;而说到她些许的不大满意,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在我与妻成家几年以后,她曾带着她的小儿子来单位住了一些日子,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很长时间以后她才给我说:让他受受教育,开开眼!
儿子渐渐长大了,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儿子学习上的每一点进步,都是亲他疼他的姥姥特别开心的最大理由。
岳母病了!
她的病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不仅是我们做子女的,包括所有认识岳母的人,都无法相信岳母这样善良达观的人会得那样的不治之症!
来学习前,我特意去看了岳母。 她一句话没说,就只还是笑笑地看我,只是那笑,憨憨的,涩涩的,凄凄的……
亮亮的天光……
厚厚的窗帘……
窄窄的缝隙……
我努力地闭上眼睛,认真看着岳母笑笑的样子。我不知道我的岳母是笑着鼓励我就应该不断学习不断上进,还是笑着宽慰我没有在她身边送她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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