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闯吧,我替你守着家
据我爸说,他在家乡小镇的服装厂对我妈一见钟情。
一天午休时,爸爸和厂里几个同事打篮球。其中一个也喜欢妈妈的男生,借机恶意冲撞他,一次、两次……当爸爸第四次手里并没持球,但依然被那个男生撞倒在地时,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个身影冲过去,用胳膊肘狠狠朝那个男生的胸口怼去。
“你这是打仗,不是打球。”说完,她向爸爸伸出手:“走,不跟这种人玩了,没意思!”
这个人,就是妈妈。
那个被怼的男生,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妈妈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回答:“他是我对象。”
结婚第二年,我出生了。三个月后,妈妈把我交给奶奶,然后回服装厂去上班。服装厂工资微薄,她的心思开始活泛。她先是拿着厂里那些质检没合格的服装,去其他乡镇集市上代售,后来又卖百货,又去了县里承租柜台,再后来,跑到市里开了蛋糕店。再再后来,她干脆跟朋友一起,离开祖祖辈辈都不曾离开过的大西北,去海南淘金。
妈妈去市里跟人合伙开蛋糕店时,爸爸每周带我坐长途汽车去看她,给她带各种吃的用的。等到妈妈想去海南时,爸爸哭了。他说:“你走那么远,我就是想照顾你,也照顾不上了。”
妈妈希望爸爸陪她一起去闯荡。可爸爸放心不下年纪渐大的父母,他对妈妈说:“你去闯吧,我替你守着家,守着儿子。”
爸爸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在生活上,对我很是宠溺,但在学习上,对我极为严厉。而他对爷爷奶奶及姥姥姥爷,真的是有口皆碑的孝顺。唯一反抗的,就是不准他们说妈妈半个不字。
明明心里有对方,却无法生活在一起
那些年,妈妈在时代的浪潮中大起大落着。赚到钱时,她衣锦还乡,对所有亲人出手极为大方。落魄时,她就以生意忙为由,逢年过节都不回家。
她不回来,爸爸就带着我去找她。每次离开时,爸爸都会把妈妈拿回家的钱全部留给她。而每一次,他不是直接把钱交到妈妈手里,而是临走前,放在枕头下,或者柜子的衣服里。
兜兜转转,在我9岁那年,妈妈回了西安。这一次,她站在了时代的风口上。靠着走南闯北的眼界与人脉,她先后开了三家服装连锁店,把姑姑、两个姨妈还有舅舅都带了出去,各撑起一摊。
有钱后,她给爷爷奶奶及姥姥姥爷在镇上买了楼房,让他们一时风光无限。可她与爸爸的关系却渐行渐远。
最终,离婚是爸爸提出来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傻得冒泡。
尽管爸妈离了婚,可他们从没撕破脸过。爸爸喜欢喝茶,妈妈会经常让人给捎回上好的茶叶。得知妈妈患了腰脱,爸爸也是四处打听偏方,督促我帮妈妈做理疗。
他们明明心里都有对方,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却无法生活在一起。这个问题,我问过妈妈。
她回答:“你爸这个人啊,天生就是护犊子的付出型性格,如果哪一天,他觉得别人不需要他了,就觉得自己没用了。跟我在一起,他分分钟都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我不想让他活在这种感觉里。”
而爸爸呢,特别坦白地告诉我:“你妈的心那么大,能力那么强,爸爸跟不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她后腿。”
宋小菊,我领你回家
妈妈始终没有再婚。我问她,既然不跟我爸复婚,为什么不肯再婚?妈妈也实话实说:“就算我们离了,但这辈子能让我心甘情愿跟他领证、绝对信任的人,只有你爸。”
那么多年,爸爸也一直单身。大三那年春节,我第一次陪爸爸喝酒。不胜酒力的他,酒后吐了真言:“我这辈子,心里就装得下你妈一个女人……”
妈妈47岁那年,患了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对于自己的病情,她一再强调:“千万不要告诉你爸。”
我连夜赶到她身边。那段时间,我们朝夕相处。商场风云,她三言两语便已说尽,剩下的时间,她把自己交给了回忆,回忆她和爸爸青春岁月的点点滴滴。
她说不后悔走出小镇,但后悔弄丢了我爸。她曾经想过,再赚几年钱,回老家,把爸爸找回来,像当年那样,再轰轰烈烈地向他告白一次。但没想到,她没时间,也没机会了。
妈妈火化那天,不知爸爸从哪得到了消息,风尘仆仆地追到了火葬场。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灵堂,涕泪交流地抱起妈妈的骨灰盒就走。
一路上,爸爸按照老家丧葬的习俗,逢河过桥,边走边喊:“小菊啊,我领你回家。”从西安回到老家,四个小时的车程,爸爸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弥留之际,还是给爸爸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她说:“这辈子,我不欠天,不欠地,不欠任何人,但我欠你。”
可爸爸说:“宋小菊,你给我听好了,这辈子,你谁也不欠,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下最完美、最了不起的女人。”
在故乡的山上,爸爸安葬了妈妈。妈妈的坟前立了一个空碑,爸爸说:“等我死后,和你妈葬在一起,到那时,再在碑上刻字吧。”
如今的爸爸,隔三岔五就会到妈妈坟前坐上一会儿。
我每次回家,他都不再回避与妈妈有关的话题。他回忆起往事,不像妈妈已经离世,仿佛她只是去外地做生意,总会回来的样子。而爸爸,像一个拾荒者,惊喜地拼凑着过往的记忆碎片,活在他们激情荡漾的青春与爱情里。
妈妈是他永远的满目山河,是他此生不变的可爱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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