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凯莉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件事。更没有想到,他会瞒着她,带着老三去做了亲子鉴定。她知道,他会跟她打官司。又一场纠纷开始了,但她并不是害怕纠纷。长这么大,她一直在纠纷中度过。早些时候,是纠纷找上了她,她想回避。后来她发现无论怎样都回避不了,她只好面对。开始的时候,她害怕。就像小学四年级时的那一次。当时一位同学借了她一本书不还,她向她讨要了几次,她都没还。最后一次向她讨要的时候,那个一脸凶相的同学索性说她记错了。她从来没看过这本书。文凯莉,对了,当时她还叫李芳,又怒又怕。怒的是,这个同学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撒谎,当着她的面撒谎。怕的是,自己居然愤怒了。她知道愤怒的后果。要么告诉老师,要么骂她一顿。但是老师不一定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骂她一顿,她可能会动手。李芳见过她打人的样子,揪着另外一个女生的头发,从教室里拖到教室外。下午第二节课是班主任唐老师的课。唐老师正讲得满口唾沫的时候,她突然举手了。唐老师问她有什么问题,她指着借书的这位同学说,老师,徐翠萍她明明借了我的书,为什么不还,还说自己没借?全班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所有的目光都一起对着徐翠萍。唐老师说,借了东西就该还。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徐翠萍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低下了头。最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书,递给了前面的同学。前面的同学又把书递给了李芳。接下来的几天里,李芳一直忐忑不安,想着她会怎么报复自己。可是,她一直等到学期期末,都没等来徐翠萍的报复。有几次她们在路上相遇,李芳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咬着牙注视着徐翠萍,徐翠萍居然躲开了她的目光。这学期期末,徐翠萍就转学走了。至于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李芳一直没有弄清楚。
这次的纠纷给了后来的文凯莉一个重要的启示:人心都很贱,你越厉害他越怕你。从那以后,她不再怕纠纷。她甚至在纠纷中尝到了甜头,感到了乐趣。她会主动地挑衅别人,去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想起当年的那一次,文凯莉甚至有些感谢徐翠萍。如果不是那些纠纷,自己现在不可能坐在洛杉矶的一个高档别墅里,成为人们眼中的成功女性。想到这一点以后,她站了起来,做了几个瑜珈里的拉伸动作,立即觉得身上舒服多了,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我是企业家。我是女博士。我是成功女性。我是社会名流。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感到全世界都听到她发自心底的这个声音。那么,我就要有一个企业家、博士和名流的样子。任何东西都不能打垮我。我需要振作起来。
文凯莉起身去楼下厨房,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小口,眼前变得更加明亮。海滩上的人越来越多。海上多了一艘游艇和几艘橡皮艇、摩托艇,游艇是白色的,但是这些橡皮艇和摩托艇却打扮得五颜六色。海面上波光粼粼,之前只是白色的光,现在还有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这些光把海弄得很丰富也很慌张,远看上去像海市蜃楼。海滩上也多了一些协力车和三轮脚踏车。情侣们或者一家几口骑着一辆车,在海滩上高一下低一下地前行。尽管离海滩还有一些距离,但是文凯莉还是穿过一排排的橄榄树和棕榈树,穿过那些粗大的树叶,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的世界,我要捍卫这个世界。文凯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把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都吐了出去。她决定,要战斗。这次,战斗的对象是那个把自己带到美国的男人,是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男人。这个男人曾经在政府中担任职务,虽然算不上高官,但在当地也算是令人瞩目。他主管那个区的宣传工作,熟悉所有的法律,也不缺斗争的技巧。更可怕的是,常年在政府工作的经历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他有什么都会放在心里,然后像一头狮子一样,不动声色地潜伏在那里,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会扑上去,置对手于死地。就像这一次,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他就突然行动了。事后,他也一句话都没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回家,朝她微笑,甚至给她的拥抱比以前还多。如果不是老三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警惕起来,她只怕死到临头都不会知道。
那天晚上,她哄老三睡觉,习惯性地握着老三的手。这个儿子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安全感,一直要人哄睡,还要她把手握在手心才能睡得着。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握着他的手,准备给他哼歌的时候,他突然叫了一声,痛!她说,哪里痛啊?儿子说,手。她打开灯,看到他的中指上有一个小小的紫红色的印迹。她说,是这里吗?儿子点了点头。她说,为什么痛啊?儿子说,护士阿姨给我打针了。她愣住了,打针?打针怎么会扎这里啊。她又问道,是不是这样用针扎了你一下,再用手捏了你这个手指?儿子说,是啊,捏得好痛。护士阿姨用棉花帮我擦了,擦了又捏,捏了又擦。她说,这是取血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啊?儿子说,爸爸不让我说,还跟我拉了钩的。说要是跟你说了,他就不做我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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