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大学时起,我就渴望成为一名综艺节目的主持人。
这在当时看来当然是不切实际的。为了说服自己,我搜刮出往事来证明自己有天赋:小时候自己明明摔了一跤,摔得要哭,可因为有许多人在场,我居然无师自通地扮了一个滑稽相,结果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笑了起来。现在流行的励志书上都说,自信很重要,所以我首先要让自己有坚强的自信。
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很不起眼的工作,可我从不放弃对理想的追求。我知道,只要我一放松,理想就会像灌满了氢气的气球一样从手里跑掉,并且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啪”地炸掉。为此,一有这样的比赛或评选活动,我都会积极报名参加。在单位上,我是最活跃的人。我努力保持并进一步扩大我的幽默感,时刻为成为一名节目主持人准备着。丽丽也很支持我,她是我的女友,我们从大学恋爱到现在。有一次,我们参加了一位著名主持人的见面会,她像很多人一样,从人缝里伸出手去摸那位著名主持人皮鞋上的灰。我想,如果我的理想实现了,她也就不用那样卑躬屈膝了。
没想到机会真的来了,市电视台举行综艺节目业余主持人大赛,据说成绩好的可以被电视台录用。这类节目的目的是要吸引观众的眼球,这样,才有大量的广告收入。而要吸引观众,就得让他们笑,捂着嘴笑没用,要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笑痛了腰。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肯定能成功。
丽丽在台下支持我,我看到了她的因紧张和激动而涨红的脸。丽丽是不爱笑的,我想,如果我能把她逗笑了,那我就能把全场的人,当然也包括评委——逗笑。我开始了。我充分利用我的油嘴滑舌,说实话,刚开始那些话我听着还耳熟,后来我都不敢相信那些连珠妙语是我说的了。这说明我在这方面有很大的潜力可挖。为了加强效果,我像个戏曲演员一样,唱做念白并举。我在台上翻跟斗,有时故意装做去扇自己的耳光,在手掌快要挨到耳朵时,忽然变成了抓耳挠腮。不用说,台下爆发出阵阵大笑。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我赢得了比赛的第一名,不久,果然被调进了电视台。丽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晚上她会偷偷把我从头摸到脚,甚至像动物那样把我嗅来嗅去的。这种感觉很舒服,我早已被她弄醒,可我还故意装睡。
我主持的那个节目,很快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相关的广告收入跟着大幅上升。为了让大家发笑,我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我很快也发现了做这类节目的难度,或者说挑战性。观众的发笑临界点在不断变化,比如说,一种方法明明昨天还让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但今天他们就不笑了,板着脸,挑剔地看着你,像吃了什么药。这时我甚至怀疑我和他们的角色倒了过来。他们很快对我已有的招数产生了免疫力,致使我不得不想出新的招数来。现在,无论我在台上翻多少个跟斗、扇多少次耳光,他们都无动于衷。我不得不触类旁通,充分吸收其他艺术样式的优点,向它们学习。我向小品学习,向相声学习,向卓别林学习。我学会了骂人,不但骂自己,骂自己的女友,还骂自己的爹娘。我发现,骂是一种很重要的武器。不管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都有人爱听。那些小品和相声没什么别的诀窍,很多是在取笑别人的外貌。这招很灵。难怪它们长盛不衰,因为世界上人这么多,而又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所以这方面永远有话题可讲。我感觉自己有时完全是把自己的脸当然还有别人的脸做成西餐放在大盘子里,再用刀叉把它一点点地分解。为了让它营养丰富,我还得学动物在扑跳、尖叫,把它们作为盘子边的生菜、黄瓜和火腿片。
遗憾的是,丽丽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因为她老是被我半夜三更吵醒,要她来试验我刚想出来的一招是否有效。有一次,她被我的怪脸吓哭了,差点小便失禁。还有一次,她刚推开房门,见我像个吊死鬼一样吊在那里,她的舌头也半天没缩回去。
她竟然跟我分手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但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对此我也没有过分悲伤。我拉拉衣领,水银灯亮起来了,我知道,又该我上场了。开始我还努力不去想我和丽丽的事,但后来,我越不想,她越要霸道地占据在我眼前。我终于不管自己的脸了,我想我这一辈子难道真的是仅仅给别人取乐?我不禁当众痛哭,可现场观众把这当成了表演的一部分,拼命地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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