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教授的专著终于出版了。他得了一笔数目不少的稿酬。
迟教授是一个潜心学术研究,缺乏生活能力的瘦老头子,自从老伴辞世以后,全靠我们几个研究生照顾了!为了给这笔难得的收入选择最佳消费方式,我们召开了好几次“学术讨论会”。
迟先生家里该置的东西太多了,遭到“文革”洗劫后,家具财产几乎散尽。迟先生本人也表示:“只能买最急需的物件,这东西一定要对写下一部书有好处。”
为此,我们提了一个又一个方案。但,我们所提方案均遭迟先生本人否决。
我们催急了,他却一边拍着藤椅的扶手,一边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么,您到底想买什么呢?”
“我想了好久,好久了……先不告诉你们,跟我买去就是了。去,找行政科叫一辆日本工具车,费用在我的工资里扣除。”
我们好生纳闷,但知道问也没有用,只好叫来了汽车,陪他上街了。
遵他吩咐,车到百货大楼前停下。他目不旁视,径直走到电梯门口:“上到最顶层。”顶层出售皮货,珠宝玉器,工艺品和地毯。他走到地毯旁边俯下身来,仔细打量标签上的尺码。然后,指着一块地毯说:“就买这个!”
我们几乎同声惊呼,又同时劝阻了:
“您家里什么新式家具也没有,买这么贵重的地毯干什么呢?”
“自有大用。这是钱,去交款吧!”
我接了钱,仍然不甘心地劝道:“就是买,也不用花这么多钱买这种厚地毯……”
“不不,就买厚的,薄了不管用。”
我们不好违背他的意愿,只好交了款,把地毯卷起来,抬上汽车回学校了。
到了他的宿舍楼前,我们把地毯抬到他住的二楼,等着他来开门。没想到,他谢别了司机,一边上楼梯一边挥手喊:“上楼,扛到三楼上去!”
“上三楼干什么?”
“听我的,上去就知道了。”
我们只好把地毯扛到三楼。
他来到和自己房间对顶的三楼邻居家门外,轻轻地叩门,里面响声很大,看来没有听见。他又使劲敲了几下,门才咿呀地打开了,露出青年男人的笑脸,原来是学校食堂的炊事员大戴。门虽只开了一条缝,屋里传来的高声喧笑已是震耳欲聋了。
“哟,是迟先生呀,别看咱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您可是稀客呀!快请进——”。
迟先生欠欠身子说:“嗯……是这么回事,我早就想送你一件礼物,不成敬意。”
大戴脚底下打了一个踢踏舞的节拍,拍手笑道:“啊哈,听说您得了一大笔外快,邻居也跟着沾光啦!丽珠——看看谁来啦!还不快谢谢……”
忽然,他张大嘴巴说不下去了——我们把地毯扛进了屋里。
屋里有六七个男女青年,个个神采飞扬,满面红光,脑门儿冒着汗。被唤作丽珠的女主人娇喘吁吁迎出来刚要道谢,一下子也愣住了。满屋子的人都像是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了似的,顿时鸦雀无声,瞠目结舌地瞪着地毯。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说:“您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以后一定……”
迟先生拦住她的话头:“请赏脸,一定笑纳!快铺上,铺上!”
我们遵命打开地毯,主人夫妇欲来阻拦,迟先生正色说道:“这有什么呢?铺在你们家,和铺在我家一样的嘛!”
回到二楼迟先生的房间,我们异口同声地怨他不该买地毯,更不该买了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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