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的谷雨时节,春天即将步入尾声,蓉城雨量充足而及时,常常“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牡丹吐蕊,樱桃红熟,万物生长,生命鲜活,进入到了一种饱满润泽的状态。“笔吐玑珠·心怀时代——徐棻艺术生涯七十周年”系列活动之新风徐徐又起,徐棻先生以87岁高龄再次吹皱了戏剧这一池春水,川剧“窝子”锦江剧场又响起了久违的锣鼓声,多个剧种齐聚,不同声腔竞现,数朵梅花绽放,在阵阵涟漪中为冷寂多日的戏剧舞台轻轻拂去尘埃,带来丝丝生气。
本次活动盛况空前,四天时间,川剧《欲海狂潮》《目连之母》、晋剧《烂柯山下》、滇剧《贵妇还乡》等众多好戏上演,陈巧茹、谢涛、冯咏梅、王超、蔡少波、虞佳等名家荟萃,《戏曲的现在与未来》研讨会、新著《舞台上下悲喜录——徐棻谈编剧》首发式、徐棻七十年作品和历年事件展览等等,来自省内外百多名专家、学者、朋友以及从美国、香港、澳门远道而来的戏剧嘉宾相聚于此,纷纷表达对徐棻先生的祝贺与敬意。尤其是文艺界前辈著名作家、革命家、105岁老人马识途亲临剧场赠贺联于徐棻:“笔吐珠玑墨生香,诗心才情任飞翔!耄耋不老还笔耕,天府剧坛永芬芳”,令人感动。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徐棻文艺创作60周年研讨会暨《徐棻剧作精选》首发式”上,他老人家出席,以“风情万种抒灵性,红梅一树吐芬芳”示贺,留存一段文坛佳话。我抽空看了谢涛主演的晋剧《烂柯山下》,她韵味淳厚的演唱,洒脱自如的表演,印象深刻。原定4月30号全天的座谈会,不知怎的,半天就结束了。待我赶到时,会场清风雅静,悄悄密密。后来听人讲,会议肯定:“徐棻剧作坚守了戏曲本质的审美特征。几乎无处不见创作,无处不有新颖,但是又无处不把戏曲的写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认为“徐棻的作品很有余韵,有着生动的舞台效果,因为她在创作时就能够为剧本着想、为演员着想、为观众着想,这一创作方式为其他剧作者们起到了典范作用”。没能与专家们交流倾听真知灼见有些遗憾。
川剧有三百多年繁花似锦的历史,是中国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戏曲剧种之一,独具巴蜀的艺术魅力,渗透着四川人的个性,了解四川人和四川文化,看川剧是个捷径。“文革”十年,老百姓只能看“样板戏”,当时川剧传统剧目统统被禁演了,不少著名川剧演员受到迫害或冲击,离开了舞台。
改革开放初期,川剧得伟人亲嘱,开风气之先。1978年春,刚复出的邓小平同志到四川,工作之余在成都西郊金牛坝兴致勃勃地观看川剧演出。他说:“有些剧目可以对群众演出嘛,这些年他们没有看到过。”于是,川剧率先在全国打破了极左路线的禁锢,恢复了传统戏的演出,在中国戏曲艺苑上,最早迎来了新的春天。进入八十年代,国门打开,新思潮,新观念、新模式以蓬勃的姿态呈现,受艺术样式的变化、尤其是受文化消费多元化影响,川剧演出剧目、观众人次、票房收入,每况愈下。1982年7月,中共四川省委发出了“振兴川剧”的号召,并制定“抢救、继承、改革、发展”八字方针,提出:“对具有优秀传统的川剧艺术进行抢救、继承、改革,是全省人民的愿望,是当前我省文艺战线的一项重要任务。”从那时起,“振兴川剧”不仅作为一个口号被响亮地提出,并很快影响全国,而且纳入了四川各级党政部门的重要议事日程。
与徐棻先生的交往始于1985年11月,我从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调到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并联系戏剧工作。省委宣传部重视文艺,提出“对文艺界以正面表扬为主,对有缺点、问题甚至有错误的个人和作品以自我批评为主,对创新探索的作家和作品以鼓励为主”,“三为主”工作原则被中宣部肯定推广,文艺报在头版总结四川经验,许多省市还到四川学习取经。时任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许川,分管文艺的副部长李致身体力行,“不当文艺官”“与文艺界交朋友”,不搞精神紧张,不搞物质至上,尊重包容文艺界,理解支持文艺家,真心实意解难题,保护了许多人和作品。我们身处近水楼台,耳濡目染,形成遇事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辫子的作风。作家、艺术家也把我们当成知心人,经常到部里、处里甚至家里,冲壳子、摆老实龙门阵。徐棻先生是我们联系的重点剧作家,同她的交往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了。这一来二往就是三十多年,我们成为忘年交,我的妻子、儿子也都是她的忠实粉丝。当时对戏剧还摸不到火门,仅作娱乐看耍而已,要想在不太长的时空里展劲有些“眼火”,难度和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为尽快适应环境,熟悉工作对象,不当“黄师傅”,只得采取笨办法,读剧本,看演出,听研讨,多请教。幸喜得从前读过一些剧本都能过目不忘,甚至能把人物、情节、对话、场景、服装等准确地复述出来,同时也收藏了不少的剧本,阅读了不少的剧作,比如电影剧本《一江春水向东流》《白毛女》《烈火中永生》等,戏剧剧本《雷雨》《柳荫记》《战斗里成长》等等,也算得上是爱好吧,冥冥之中为从事戏剧工作做了些铺垫。经过较为把细的功课,认识了川剧,熟悉了作者,理解了角色,进入了状态,渐渐有了些收获。那时便知当代川剧有一批剧作家甚是了得,《易胆大》《四姑娘》《巴山秀才》在全国优秀剧本评选活动中“连中三元”,《田姐与庄周》《点状元》也不让须眉榜上有名。其中便有魏明伦、徐棻等,他们分别创作的《潘金莲》《岁岁重阳》《红楼惊梦》《欲海狂潮》等“探索剧目”,展示了新时期川剧作家的锐气与才华,对新时期中国戏剧影响深远,同时也推动了川剧的发展,一时间,出现了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古装戏、探索剧目多样并存,共领风骚的格局。“徐棻意识”“魏明伦现象”成为热门话题,竞相追捧。可见一位或数位戏剧大家,对于一个地方剧种的带动力、传播力、影响力如此重要。
徐棻先生那时任成都市文化局副局长,论年龄,她是长者,我是晚辈;谈职级,她是长官,我是士兵;说艺术,她是大家,我是吼班儿。她平易近人,谈笑风生,奖掖后学,好打交道。或许是都有过从戎的经历,使我对徐棻先生有更深一层的敬意,她当过兵,扛过枪,跨过江,参加过开国第一战——抗美援朝,是我们最可爱的人。1979年,我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渡过红河,迂回穿插,一直打到越南的黄连山省沙巴县地区。我们一老一小,一北一南,经历了血与火的战争考验。随着1958年,徐棻先生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回到四川成都后,从此再没有离开过巴山蜀水,川剧这个“窝子”,赞美和耕耘这片沃土,创作了一部部、一篇篇脍炙人口、流传于世的佳作。这也是川剧锁定了她的命运。她本身就是一个思想深邃、和蔼谦逊的专家,她认为编剧应该是个学者,这样才能够对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有所认识,才能够提炼出自己的看法去帮助这个社会进步,帮助别人的灵魂更加健康,有评论指出,徐棻作品“具有巨大的人文关怀与生命悲悯,尊重生命、尊重弱者甚至是失败者,是真正意义的现代意识”。让观众觉得这戏养眼、润心、有想象,让观众与剧中人物同喜悲、同乐哀,在潜移默化中体味剧中的是是非非,打心底接受真善美,抛弃假丑恶。可见她对戏剧的执着。
在徐棻先生几十年风雨,几十度春秋中,成长经历里的各种各样的有趣的、痛苦的、快乐的、传奇的故事,融入了她的血液骨髓,化作了她的人生山脉。这本《舞台上下悲喜录——徐棻谈编剧》(中国戏剧出版社2019年版)虽然说都是故事,但全都是戏的故事,全都是她做戏经历中的故事,是她写戏过程中的故事,没有一篇是离开了戏剧,离开了文艺的,真实记录了她的麻、辣、酸、甜、苦、涩,以及创作的历史风貌、人文视野、精神轨迹,所以,故事里面既有技巧,又有理念,有她认识的技巧和理念,也有别人对她技巧和理念的认识,所有都是和戏剧有关的,当然也更加有趣,体现了一位戏剧大家博大的胸怀和平实的角度,对戏剧充满感情。
徐棻先生70年艺术生涯,用“辉煌”来形容毫不为过。她的创作有一个有趣的“几多”现象:精品多,如《燕燕》《秀才外传》《王熙凤》《红楼惊梦》《田姐与庄周》《死水微澜》《欲海狂潮》《马前泼水》《远山的花朵》《辛亥潮》等;剧种多,话剧、舞剧、音乐剧、京剧、黄梅戏、汉剧等,都有涉及;移植多,不少剧目被京、豫、昆、滇、晋、桂、沪、秦腔等戏曲推出;演出多,每逢重大戏剧演出活动,无论省内省外都少不了有两台以上大戏参加,有的戏连演几十场甚至上百场,反复排演;获奖多,几乎囊括所有国家级大奖,几十次之多。1996年舞剧《远山的花朵》、川剧《死水微澜》分别创下她个人最高获奖纪录——年度内获得五项全国性最高奖励,中宣部“五个一工程”戏剧优秀作品奖, 中国文化部“文华大奖”剧目奖、编剧奖,中国剧协“曹禺戏剧文学奖”;人才多,10多部好戏,为各艺术部门提供了良好的创作空间,先后成就了40多位名角儿。研讨多,作品研讨会总计五次,不是创纪录也实属罕见。自1990年起,大约每隔10年左右,宣传文化戏剧等部门就要为她举办一次规格高、范围广、影响大的研讨会,或剧目展演、或新书首发、或艺术展览等。2008年四川经历了“5.12”特大地震,恢复重建,物质重建是重中之重,文化重建不容忽视,见物也要见人。在讨论年度工作时,我便提议应当从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思考研究文化重建工作,通过重大规划、重点人物、重要创作、突出事件、特色项目等形成系列,以此体现四川文化精神,展示四川文化形象,传递四川文化力量。先后确定了一批文化大家名单,决定首推徐棻先生。为准确评价徐棻剧作的艺术成就,充分认识徐棻剧作的重要意义,我要求从“两个必须”的维度思考,必须从20世纪中国戏剧历史进程予以考察,必须从繁荣发展四川文艺、推动文化强省建设的高度予以评价;从“三个进行”入手研讨,把徐棻剧作对外来戏剧的民族化进行的有益探索,对传统戏曲的现代化进行的成功实践,对演出形态的创新化进行的积极尝试等作为重点。会议主题确定了,其他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经过近一年的筹备,2010年1月,“徐棻文艺创作60周年研讨会暨《徐棻剧作精选》首发式”在成都市新会展中心举行,未曾想到,这是承前启后的一次会议,是她艺术生涯中第三次研讨会,而我有幸主导主持了会议。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剧协、省内外领导、知名大家云集,研讨会硕果累累,成效斐然,影响颇大,出版《徐棻剧作精选上、下卷》(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徐棻剧作研究论文集萃》(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我以为,作为一个剧种的金字招牌、重要标志,川剧品牌承载着剧种精神品格和理想追求,是增强剧种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依托;在川剧艺术承前启后、发展创新的过程中,徐棻和她的作品是一个重要的标杆或者说一个重要的标志,用时尚的语汇就是标识度。
徐棻先生始终笔耕不辍,在耄耋之年依旧娓娓徐来,不经意间一批经看耐读的力作又纷至沓来。2010年后,她创作《马前泼水》《卓文君》《十面埋伏》《花自飘零水自流》等新剧,多处上演,广为流传,反响甚好,体现着深入生活的坚实追求。她的创作力如此顽强、历久、弥新,令人感佩。也由此印证了一部戏剧要留得住,传得开的规律,若要人迷戏,除非戏迷人,她用生命的泉水在对戏剧付出。2015年秋天,因工作变动,我告别了服务三十年的文坛,但没有离开文艺,尤其是戏剧,在出版领域继续关注着徐棻先生的创作和四川文化。我们相继出版了《徐棻新编折子戏》(天地出版社2015年版)、《徐棻川剧作品专辑——汉英对照六部剧目光碟》(峨影音像出版社2015年版)、《新风徐来——徐棻剧作新选》(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版)、《汉英对照——徐棻剧作选》(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等,这也是四川出版界对她的首肯和诚挚的敬意。
徐棻先生很喜欢接受新生事物,前些年,高339米的西部第一高塔——四川锦绣天府塔落成后,我还陪李致同志和她上去“洋盘”了一回呢,一分钟之内就到达230米处,我们远观成都的美景,品尝旋转餐厅美食,谈论着川剧艺术,好不安逸!她兴致蛮好,挑战年龄,脚踏透明玻璃地板稳稳当当向下窥探,一点也不恐慌紧张,很多年轻人到这儿,脚杆都要打闪闪。不知道是哪一天,她突然“微”我,添加好友,我自然是欣喜无比,她老人家用微信啦,这么潮啊!用这方式联络学习交流就更方便了。在朋友圈,她翻新技术的坎坎很快,技巧运用熟练,时常推送这朵“梅花”的视频,那片“玉兰”的图片,线上线下,相辅相成,聚力观众读者,升华心境。
徐棻先生说:“她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从艺七十年。悟到了戏剧真谛,戏要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以技惊人。”这是一条规律,戏是这样,做人做事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徐棻先生是时代的,也是未来的,更是中国历史的。这是时代的风景,也是川剧的风光,更是徐棻的风貌。
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川剧致敬,向经典致敬,向徐棻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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