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古代有人说过两个字,鸿毛。而且芸芸众生十几亿中的一只。她说,鸿毛是什么?我说,意思是很轻,没有分量。
她握杯的手停下来,说,的确渺小,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多大分量。我在楼顶看到了整个旗城,走在路上的人那么渺小,就像天上的小鸟或一只虫子。她说,我看到了那个快递公司,隐隐约约看见院子里的送货车,根本不可能看到具体的身影,那个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更加荒凉,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其实不过是一只虫子。
她盯着我,停下来,手握着茶杯。我往她的杯子里加了水,茶坊里此时很静,听得见水注入杯子里的响声,低微的,隐隐约约,像一个雨天窗外细雨的声音,像落在花叶上的低微声响。我没有用语言,不想打乱她的叙述,一个叙述者需要的是对方的聆听,让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如果孩子要不回来我就跳楼。
终于说到了主题,她的话语带着狠劲儿,虽然说话的声音是平静的,但我能看到她内心情绪的波动。费丽的两只手握住了茶壶,说,我就在那几天里等待着结果,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脑子里像有一条河一样,浑浑荡荡,我做好了跳楼的准备。她又说到了二十七楼,她好像和二十七层较上劲儿了,她说,我好像上瘾了,每到晚上,当整栋楼都静下来时,我就去那个上楼的梯口,从十八层上到二十七层,没有人注意我,我很轻捷地就攀了上去。
我不用想后边的故事,因为她正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
她说,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那个上楼的通道,到二十七层有把手,铁质的,往上有一扇门,我看见过从门缝钻出来的阳光。她说楼上的风真大,可以把我这瘦弱的身子刮下去,第一次上到这么高的楼顶,一马平川,楼顶上除了太阳能什么也没有,不,有鸽子的羽毛,我感觉我就是在天上了,二十七层,多少米?你知道整个旗城都在视线之内,但你又看不到什么,不是站得高就看得远,可能是夜晚的原因。可白天我不敢上,上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吧,如果我纵身一跳,今天就不会和你坐在这里喝茶。
当然!你还是想活着!
她往我的杯子里续了茶水。
我也许还是被发现了,还是有人看见过我,跟踪过我,有人把我的事给保安、物业说了,那个上楼的通道锁上了。可能就是因为我,锁上了。我甚至去问了保安,保安说,他们要保障小区的人身安全,谁要是从楼上跳下去怎么办?谁承担得起!我走出小区,找了个观察角度比较好的地段,往楼顶上看,寻找着我曾经站过的地方,回想着我没有完成的愿望,有些沮丧。
现在过了?
不过,能和你在这儿喝茶聊天吗?不然你可能都给我送过花圈了。
不一定送。
不会吧!她手里的水抖落出来。
我说,我给你送,我是谁?不伦不类的,你家里人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朋友,情人,还是……
她再一次沉默了,闭了会儿眼又睁开。她说,人是危险的,其实人心里的结就那么几天。
二
我努力回忆着我们的关系,我们算什么关系,我们是怎样开始认识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好像是一个雪天,雪在天空里飘着,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极目之处都是白色,世界裹在了白色之中,要把一个世界暂时封冻在白色里,以白色的帷幕把世界覆盖,一切不美观的东西被雪美化了,雪是一个世界的装饰师,是伪装者,公园里更是少人。我想到两个字:白城——白色之城。一个城市永远都是这样也是美好的。那一年我刚来到旗城,在一家文化公司临时任职,有时候很忙,有时候又无所事事。可我是喜欢雪天的,好像骨子里与雪有一种缘分。我就这样和费丽在雪天里见了第一次,我从大楼上下来,走过了公园里的那座桥,我往湖边走,远远地我已经看到正被雪弥漫的湖,桥栏上落满了雪。我慢慢地靠近公园中的湖,那个湖不记得有什么具体的名字,我通过湖边接近湖中的廊桥,湖中的亭子里空寂无人,雪还没有飘满亭子。我小心地上了廊桥,用戴着手套的手抚着栏杆,挪动着向亭子靠拢。雪落满了湖面,像冻在湖面上的冰凌,如果仔细看,可见雪在湖面上轻微地蠕动,如一块巨大的白布。我终于走进了湖心亭,站在亭子里观察着雪,雪还在下着,弥漫在整个湖面上,我俯下身看雪在湖中蠕动,往湖岸看,树枝从白色中透出些许隐藏的颜色。我从湖中走出来,沿着公园的甬道散步,我就是在莲池边看见了费丽,莲花早已经不存在了,只露出莲的残梗,让人想起莫奈的莲花、莲池。她站在莲池边,身后有一个连椅,连椅上有她坐过的痕迹,我能想象她坐在连椅上不断扒拉着手边的雪。我在连椅上发现了两个字,快被雪蒙住了,那两个字隐隐约约地透出来是:生活!我看着莲湖边的她,穿着加长的大衣,戴一顶带檐的帽子,帽子上落着一层薄雪。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