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微山湖西岸的邵庄,是一个有着六百多户人家、三千多号人的村庄。在此地,邵庄是个大庄子。邵庄在这一方名气大,不是因为庄子大人口多,而是因为邵庄人尚武。
据县志载,“万氏少林拳,咸丰年间由万天中传入此地。万天中,原籍河南,一身上乘少林功夫,枪刀剑戟无一不精。后落脚城北邵庄,收徒授业,门徒众多,其中邵明沛、邵得福两徒弟深得万天中爱重,得其真传。”传说,万师父力大无穷,耕地的大水牛,他两手抓住牛角,发一声喊,一下就把水牛摔个肚朝天。万师父一身横练功夫,任人刀砍枪扎,却能皮毛无伤。特别是他的轻功,更是了得,有人说是亲眼所见,万师父曾在微山湖里的荷叶上,行走如飞,如履平地。
名师出高徒。万师父两个得意门徒,邵明沛、邵得福,二人武艺超群,两人都有让人称道传颂的武功事例。
有关邵明沛的传说:说有一年,食盐成了紧缺物,价格不但贵得没谱,且很难买到。一是见有利可图,二是为了生计,邵明沛便推上木独轮车,带了一路上吃的干粮和几个麻袋,过湖去海边拉盐。食盐是官府垄断的物资,一旦逮住贩卖私盐者,轻则坐牢,重则砍头。一是利钱大的诱惑,二是心存侥幸,邵明沛才冒险去拉盐的。
从家到产盐地千里之远,来回要一个多月。为避天热盐化,邵明沛七月下旬动身上路的,这样算来回来时,就已秋凉,也就不必担心路上盐化了。邵明沛一路劳顿跋涉自是不必说了,邵明沛到了产盐地,买好了盐,回返时已进八月。为避官府缉查,邵明沛不敢走官道,专拣野外的小路走。一车盐四五百斤重,又多是羊肠小路,很是耗费力气。
这一日晌午时分,邵明沛走到了离家不到百里的滕州地界,虽说离家不算远了,邵明沛依然不敢大意,还是挑行人稀少的田野小路走。此时,漫野都是待收的高粱、玉米。邵明沛推着车子,走在曲曲弯弯、两边都是高粱、玉米的小路上。
邵明沛推着车子,快要走出高粱地的时候,就见地头前面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站在那里。见来了一个推车的汉子,几个官差一下都瞪大了眼。邵明沛见状,知道撞上了查私的官差,便慌忙掉转车子往回跑。身后传来官差的叫骂和追赶声。纵是邵明沛力气大,怎奈推着装有四五百斤食盐的独轮车,且又是弯曲小道,眼见后面官差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邵明沛沿着一个路弯,倏忽一下拐了开去。
几个官差追过来,忽然就不见了人和车子,但见一串深深的脚印往高粱地里延伸而去。几个官差顺着脚印寻去,就见地中央停放着辆独轮车,独轮车旁蹲着一个一脸张惶的汉子。一官差头目模样的人,抽出身上的朴刀,往车上的麻袋扎去,霎时白花花的食盐露了出来。那头目瞪着邵明沛沉声说道:“私贩食盐百斤坐牢,两百斤砍头,这车盐不止两百斤吧?”邵明沛就哀叹一声说:“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个小儿,都靠俺一人养活,人不逢绝路,谁去犯王法啊!”那官差看了看车子,又看了看邵明沛问:“咋弄过来的?”邵明沛答:“俺抱过来的。”几个官差对视了一下,就有三个官差过来一起抬车子。三个官差憋得脸通红,也没见车子动一动。那头目模样的官差就对地上的邵明沛说:“要是你能再把车子抱回去,俺就放了你。”邵明沛闻言,忙起身说:“真的?”那官差说:“大丈夫说话,说嘛算嘛。”见官差如此说,邵明沛抖擞精神,蹲腿沉腰,张开胳膊搂住车子“嘿”一声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出高粱地,把盐车轻轻放在了小路上。
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能连车子加盐足有六百多斤重的物件抱来抱去,几个官差被惊到了。那官差头目就对邵明沛说道:“俺敬你是条汉子,今儿就放你一马,不过俺还是劝你一句,往后再不要干这犯王法掉脑袋的事了。”听官差如此说,邵明沛感激涕零打躬作揖。那官差头目又给他说了躲避另几处缉私的路径,邵明沛千恩万谢拜别官差上了路。
有关邵得福的传说:说有一年夏天,邵得福从外地访友返家,他一路扬鞭策马,路程过半时,已晌午时分。邵得福走在一片茅草丛生的洼地里,时节正值盛夏,正午烈阳如火,荒郊野地里难见人影。正行走间,邵得福就见小道前面突然蹦起来一根绊马索,邵得福忙勒了缰绳停住马。这时,从两边的茅草丛里跃出四个头勒黑巾、脸抹锅灰、手持刀枪的汉子。邵得福知道遇上劫匪了,本想掉转马头往回跑,可身后又跃出两个汉子,并拉起了绊马索。邵得福见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便从身后抽出单刀,准备拼杀。其中一个劫匪说:“俺们要财不要命,留下钱财,您走您的,俺走俺的。如您觉得气不忿,非要逼俺们出手,那俺们也就成全您,命、财俺都收了。”
邵得福前后打量了一下六个劫匪,见六人也是壮实汉子,心想好手难敌四手,恶虎难敌群狼,况且劫匪又六人,自己即便能打过他们,怕是最终也不会全身而退。邵得福思虑间,瞥见一丈开外的茅草丛中,有棵水桶粗的大柳树,便来了主意。他马上对几个劫匪抱了一下拳,便说道:“几位好汉,俺是在济南府做镖师的,今儿回家,路经此地。既然几位还想要俺命还想要俺财,俺看这样吧,俺下去给几位献一下丑,如几位觉得命财都能到手,那俺也就只好奉陪几位了。如几位觉得胜算不大,咱就各走各道。”说罢骑马走到柳树前,抽出身后单刀,借着马背纵身跃起,“唰唰唰”舞动单刀,刀影翻飞之间,柳枝柳叶纷纷扬扬飘落,紧接着邵得福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妥妥落在了马背上,再看柳树,整个树冠齐刷刷地少了一半。邵得福纵跃、舞刀、落回马背一气呵成,这等上乘的武功把几个劫匪震住了,几个劫匪低头一阵嘀咕,便收起绊马索离去。
邵明沛、邵得福二人的传说,虽然没有“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般武功绝伦,快意恩仇,可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很能说明二人的武学已经到了很高的境界了。后来二人的传说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邪乎。说二人危难之时,身上能凝聚千斤余力,是因为万师父传给了他们神功密咒,危难时刻,一念密咒,就会神功附体,力大无穷。这样的传说,没人所见,也无人考据,反正是甭管你信不信,就这样传了下来。
万师父高寿,一直活到清末民初,卒年九十二岁。
邵明沛武功高有生意头脑,走南闯北,交下很多朋友,生意做得如三春花柳。富了起来的邵明沛除了武人的身份又多了一个土豪的名号。不过,邵明沛为人豪爽,从不欺贫凌弱,逢年过节也会周济一下庄上的穷户人家。
一九四七年,国共双方在这一带你攻过来我打过去拉大锯。这年秋季,当年邵明沛贩私盐在小道上被查缉,曾私自放了他的那个滕州地的官差,遇到了难处,来投奔邵明沛,被近乡的一个还乡团给逮住。因是外地口音,被说成是共党探子给关进了伪乡公所。那滕州人便说是来投奔朋友的,并说出自己是此地邵明沛的朋友。邵明沛是此地有名的武人、土豪,他的名号谁人不知?还乡团就派人去邵庄找邵明沛来乡公所认人领人,并规定超过午时不见人来认领,就地崩了。说来也巧,邵明沛的老丈人那日殁了,恰邵明沛媳妇又是独女,丧事全靠邵明沛操持,待邵明沛急毛火燎地把老丈人埋进地里,奔到乡公所,已过了午时。
邵明沛来到近乡的乡公所,就见一个还乡团团丁,端着长枪顶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的人头要开枪,便大声喊道:“甭开枪!”邵明沛对一班还乡团说是来领人的。也许是自己一路急慌见情形危急,也许是打心里瞧不起这一帮子说匪不匪说兵不兵的痞子,邵明沛语气略显刚硬。横惯了的一帮人见邵明沛傲慢模样,便也来了气,说是只要超过认领的时辰非得崩人不行。邵明沛忍着火气说自己在这一方大小也算个人物,请给个面子。还乡团头目便说:“你会武又咋的?你武功再高能高得过枪子?你土豪,共产党打过来,让穷鬼们分了你的田地,你还算个鸟土豪?”见还乡团头目说话难听,邵明沛也上了犟脾气,沉声说:“废话少说,到底放不放人?”恶横惯了的还乡团见邵明沛这般口气,杀心更坚。还乡团头目说放人门儿都没有。见事情僵了,邵明沛便大声说:“既然不放人,那就连俺一起崩了吧。”还乡团头目便“咦”一声说:“你以为俺不敢?”
那滕州朋友见状便对邵明沛说:“邵兄,您可别做糊涂事,您心尽到了,俺时运低,怨不得你。只是俺死后,还望邵兄告知俺家人一声。”邵明沛便说:“你大老远来投奔俺,本是找俺要好好活下去的,谁承想投到俺这里是送命来了。怨俺来迟了,是俺害了兄弟,这事传扬出去,我邵某在世上还怎么信义于人?既然今天咱们不能一同走出这个院子,俺邵某就陪兄弟一起躺在这院子里。”邵明沛任由滕州朋友怎样劝说就是不听,只是大骂一帮还乡团。还乡团可都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狠人,末了邵明沛和那滕州朋友一起被还乡团给枪杀了,殁年四十七岁。据说还乡团朝邵明沛身上开了五枪他都没死,吓得开枪的还乡团脸都白了,枪都端不稳了。最后第六枪是还乡团头目晃着腿打的,才没了命。人们都说这是因了邵明沛念了密咒的原因,才扛下了这么多枪。
人们提起邵明沛的死,也都为他惋惜,对邵明沛一身好功夫没有传人,感到惋惜。相对于邵明沛,邵得福的光景就过得安稳如适多了。
邵得福为人随和,人前不多言,人情世故却在心里咂摸得通透。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耕田收种之余,练练武功教教徒弟,年景好时,一年两节,徒弟们也会孝敬一些酒肉鸡鱼,年景差时,徒弟们也会送些萝卜白菜红薯葱姜的,邵得福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一九五四年的一个晌午,邻村的一匹高头大马炸槽了,跑到邵庄,在庄街上来回狂跑。街上有老人孩子,撞上人那可是要命的事。面对烈马,人们吓得大呼小叫。叫喊声就惊动了邵得福。邵得福来到街上,见是匹烈马在庄街上撒野,他便躲在街道旁。待烈马奔到跟前时,他一个纵身跃了过去,双臂一下抱住了马脖子的同时,提膝朝马的前胸狠狠顶去。刹那间烈马和邵得福一同倒了下去。就在人们欢呼为邵得福叫好时,也许是这匹马太烈太野,对阻止自己撒野的这个人恨之切,见这个人的头正在自己嘴下,便张开大嘴,朝那人的头狠狠咬去。邵得福当场死亡,殁年五十三岁。好在他活着的时候收了几个徒弟,他的武艺才得以传承。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说话间就到了20世纪70年代,邵庄尚武的风气依然经久不衰。不论春夏秋冬,还是农忙农闲,都能看到邵庄人习武的身影。邵庄在此地赫赫有名,名震一方。
杨凤山是邵庄练武人的大师父。
杨凤山是邵得福的关门徒。杨凤山从十二岁随师父邵得福练武,能吃苦有悟性,五六年下来,练就一身好武艺。在邵庄这个大村子里,几乎几个大姓人家或大或小的子弟都有拜杨凤山为师习练武艺,就连大队支书刘兴社的儿子刘安都是他的徒弟。有了这样的关系,邵庄人不分老幼,逢上杨凤山都会或恭敬或和善地叫上一声“杨师父”。
在一众徒弟中,杨凤山有两个最中意的徒弟。一个是本生产队的队长邵小军,一个是邻村东洼村的生产队长朱延庆。两人都二十一二岁,正值年轻气盛青春焕发的年龄,虽不在一个大队,可东洼村跟邵庄是两个屋搭山地连边的近邻,二人关系密切。
其时杨凤山四十五六年纪。邵小军是生产队队长,手中握有分派活计的大权,杨凤山是自己的师父,自然不会安排师父干那些不省力气的活儿,他给师父杨凤山分派了一个又轻省、相对来说又自由的好活计——赶马车。往田里送粪、去县城纸厂送麦秸、去县城化肥厂拉氨水、农忙时拉庄稼,天热时节,去微山湖里拉湖里捞出的苲草沤积肥。来来去去,别的社员都是挺着脖子弓着腰拉平车,杨凤山却是坐在马车上扬着鞭子、吆喝着牲口,悠然自得。
邵小军头脑聪悟,无论是拳术还是枪刀剑戟,教他两遍他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练武时,拳术、器械中的招式,他能融会贯通,从一招一式中悟出一些武术之道。拿杨凤山的话说,这孩子慧根灵。
东洼村的朱延庆,与邵小军不同。朱延庆属于头脑迟钝的那一种,教他拳术器械,三五遍都记不住。不过,他能吃苦,别人练两趟拳,他练四趟五趟,天天闻鸡起舞,无论炎暑还是酷寒,持之以恒。朱延庆讷言少语,不善言谈,平时不说话,有时说出一句话来,能把人噎个半死。不过,朱延庆为人忠厚实诚,练武肯吃苦,这也是杨凤山看重他的地方。
这年夏日的一个傍晚,杨凤山收了工,正在卸马车,闺女丽荣跑了来,说是家里来了两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指名道姓地要找父亲。杨凤山听罢,忙把牲口交还给饲养员,匆匆回家。
杨凤山进了院子,就见有两个三十上下的陌生汉子坐在院子里。见杨凤山进家,那两个汉子便起身朝杨凤山当胸抱拳道:“杨师父,打扰了!”
从身形做派,杨凤山一眼便看出二人是武行中人,从口音上杨凤山听出二人是外地人。既然二人向自己施了多年不见的抱拳礼,杨凤山知道二人有些来头儿。杨凤山知悉,两人一个姓孙,一个姓李。二人是从河北沧州地过来的武人,是要遍访武行名师,切磋武功。这样的事在旧社会常见,什么访师拜友,什么切磋武功,说白了就是过招比武。这都解放二十多年的新社会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这让杨凤山觉得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杨凤山也深知,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如若遇上武功高、内心叵测的武师,弄你个非伤即残也是常有的事。但凡这样以访师拜友、切磋武功的名义行走江湖的人,都是武艺高强的人。
杨凤山就对二人说,自己练的是花拳绣腿,徒有虚名,哪里算得上名师?让二人另去别处寻访名师。那两人就说,他们在此地打探了两天,知道杨师父师承正统。师爷、师伯、师父都是名声赫赫的拳师,杨师父又是嫡宗传人,何必过谦?两人能花了两天时间去摸自己的底细,说明两人是有备而来,让你推辞不掉。杨凤山见二人执意切磋,只得应了下来。
晚上,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给宽敞平整的打麦场覆上了一层银色。杨凤山带着河北来的两位武师来到了打麦场,徒弟邵小军、朱延庆已经等候在那里。尽管没有张扬,还是引了一些来麦场上乘凉的社员,围拢过来看杨师父带徒弟们练拳。杨凤山叫过徒弟邵小军、朱延庆介绍给河北两位武师。双方礼罢,杨凤山就对河北来的两位武师说:“武行中有句话叫‘拳不打练家’,习武之人相互动起手来,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依俺看,咱们今晚切磋武艺,文切磋如何?”
武行中的文切磋,是指只比打拳舞枪,比拼力气,并不交手过招。两位河北来的武师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也好,客随主便!”
杨凤山就让徒弟邵小军先打一趟拳术。邵小军心里明白今晚练拳不同往常,事关师父和邵庄武人们的名声,所以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把一套少林金刚拳打得虎步生风、刚劲有力,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接着河北来的孙姓武师站出来,一个徐缓的起式后,便打起拳来。只见他动作轻灵圆活,腾挪闪展松静自然,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把一套太极拳法打得大气磅礴、气势如虹。
邵庄多数人尚武,能看出个门道,尽管邵小军的拳术打得没的说,可是和这位河北姓孙的武师比起来,还是稍显差了些。
这时,朱延庆站了出来,他深深运了一口气,朝不远处一个碾场的石磙走了过去。平日里在麦场上练武,搬弄石磙练力气是他常做的事。只见他沉下腰去,两手抠住石磙,上下用力,足有三百斤重的石磙竟如同一段轻盈的木头,在他手下翻着跟头。朱延庆让石磙在手下翻了十多个跟头,方才把石磙立在地上。围观的人们禁不住叫起好来。
另一位河北姓李的武师见朱延庆在显露自己的力气,便扫了众人一眼,朝不远处的另一个石磙走了过去。就在人们以为他也会像朱延庆一样翻石磙时,他却把石磙立了起来。就见他蹲下身去,双手抱住石磙一声低“嘿”,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先前朱延庆立起来的石磙前,把怀里的石磙轻轻摞在了上面。
人们被河北武师的大力气给震住了,一个人抱着三百来斤的石磙走来走去,谁人见过?一时间惊叹声四起。
朱延庆见状,便也走了过去,伸开双臂抱住石磙,几次尝试,石磙纹丝不动。
那河北的姓孙武师在一旁满面含笑,睥睨着眼睛瞧着杨凤山。围观的人们在对河北武师发出惊叹之余,也都把目光看向杨凤山。此时杨凤山心里清楚,如若切磋就此收尾,毫无疑问人家外来的武师胜了。结局要是这样的话,不光邵庄的名誉受损,怕是连师爷、师伯、师父一世的英名也毁在了自己手上。过后自己怎样面对邵庄父老?将来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师爷、师父他们?想至此,杨凤山轻声说了句:“俺也试试吧。”
杨凤山走到摞在一起的石磙前,紧了紧裤腰带,双手合十,闭目深呼了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去,双臂揽住下面的石磙。围观的人们对杨凤山的举动有点发蒙,以为杨凤山弄错了,有人大声提醒:“杨师傅,您抱错了,那是两个石磙”。杨凤山却不理会,随着“嗨”的一声大喊,抱起了摞在一起的两个石磙,并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放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们惊呆了。
河北姓孙的武师也走了过去,几次努力,也只是让摞在一起的两个石磙晃了晃,终是没能抱起来。两个河北武师在杨凤山面前抱拳道:“杨师傅神力,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两个石磙,那可是六百多斤啊!杨凤山居然抱起了摞在一起的两个石磙,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围观的人们被惊讶、激动、兴奋激荡着,没有惊叹,没有叫好声,有的只是“嗷嗷”的叫声。更有人一边往村街上跑一边大声喊叫着:“杨师傅露真功夫了,杨师傅一下抱起了两个大石磙……”
回家的路上,杨凤山一直不说话,一只手紧紧抓着徒弟邵小军的胳膊。邵小军以为师父是因为赢了河北两位武师,心里太高兴太激动,所以就没在意。待邵小军把师父送进了院子,就见师父杨凤山头一低腰一弓,哇一下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来。邵小军慌了,忙要叫喊,被师父止住。杨凤山抹了一下嘴,说:“俺这是动了内伤,你任谁都不要说,这几日俺就不出工了。”
邵小军按师父的吩咐,任谁都没说师父受内伤吐血的事,包括师兄朱延庆。
杨凤山一下抱起两个石磙的事,一时间如风过芦荡一般,在这一方传得沸沸扬扬。杨凤山麦场上这一抱,在邵庄人看来,虽然不能和他师爷万师傅相比较,可是跟他师伯邵明沛当年贩私盐为躲避官差捉拿,抱起盐车跑进高粱地,和他师父邵得福当街撂倒发疯的烈马比起来并不逊色。
有人说杨凤山在抱起石磙之前,双手合十是默念了武功密咒,神功附体才抱了起来的。对于这样的说辞,有人不信,也有人深信不疑。这些人中也包括杨凤山的两个徒弟邵小军和朱延庆。对师父会用武功密咒的说法,邵小军是不信,朱延庆却是深信不疑。
在邵小军看来,单刀削柳、街撂烈马,师爷邵得福的功夫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师父是师爷邵得福的关门弟子,一定会对师父杨凤山悉心调教,倾囊相授的,师父功夫高强也是自然的事情。至于师父会不会、用没用武功密咒,从师父过去从没有展露过此等功力,到这次惊人的功力大爆发,邵小军对武功密咒这一说法多少有些含糊,有些拿不准。
朱延庆则不同,他认为自己练武能吃苦、肯下功夫,在和河北武师切磋的时候,河北武师抱起了石磙,自己没能抱起,是自己功力不够,只要自己下苦功夫,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抱得起石磙。可是要抱起摞在一起的两个石磙,他是无论如何不敢想的,日常中从没见过师父在力气上有什么异人之处,他以为,师父如没有神助,两个石磙他也断不会抱得起来的。再加上有关师祖万师父,两个师爷邵明沛、邵得福的传说,还有师父麦场上的这一抱,朱延庆深信,武功密咒这一说一定是真的。
杨凤山的闺女丽荣许配给了大队支书刘兴社的儿子刘安。
这年的腊月十九,是杨凤山闺女丽荣出嫁的日子。邵小军、朱延庆作为师父最中意的两个徒弟,代表娘家人为师妹送亲。
按礼节,送亲的人在回去之前,要跟男方父母告辞并当他们的面对新人叮嘱一番的。邵小军、朱延庆二人来到上房,见过支书刘兴社夫妇,邵小军当面叮嘱师妹,现在已为人妻,再回娘家就是客了,这里才是你永久的家。在婆家不比在娘家做闺女,要听公婆的话,孝顺他们,敬重他们,平日里要勤快,夫妻之间互亲互爱。师父那边有俺跟延庆哥,你不用牵挂。邵小军的一席话,说得师妹两眼泪汪汪的。一旁的支书媳妇就有点不高兴,拉着脸说:“大喜的日子,掉啥子泪。”见师妹一副羞怯、腼腆、惊惶的模样,朱延庆心里对支书媳妇也就不满,就对师妹说道:“该说的小军都说了,师父那里你不用担心,有俺跟小军呢。往后俺跟小军就是你的亲哥哥,你就是俺们的亲妹妹。俺只嘱咐你一句,你只要不错,谁要是有意欺负你给你气受,你跟俺们说就行了。”
朱延庆的话把支书夫妇说得愣愣的。
回家的路上,邵小军不无担忧地对朱延庆说:“支书老婆不是善茬,今儿师妹进门头一天,她就敢黑着脸说师妹,并且还是当着咱俩送亲的面。师妹的脾气又优柔老实,往后师妹怕是少受不了窝囊气。”
朱延庆说:“你说这话俺信。”
邵小军就叹了一声说:“回家见了师父千万甭提这事,免得给他徒添心事。”
这年秋天,邵小军也结婚成家了。
转眼一年的光景过去了,邵小军孩子都有了,朱延庆却是媳妇影子还没有。不是说朱延庆没人提亲说媳妇,也不是女方都不愿意嫁给朱延庆,而是朱延庆不愿意娶媳妇。把爹娘愁得成天唉声叹气。朱延庆爹娘没办法,便找到杨凤山,想让杨凤山说说这个徒弟。
师徒两人时,杨凤山就说朱延庆,人家小军孩子都抱上了,为何还不重视自己婚姻大事,朱延庆便说:“师父,俺想再练两年武功再找媳妇。”
杨凤山说:“练武跟找媳妇有啥关系?人家小军不是好好的吗?”
朱延庆说:“师父,俺的情况不同小军,小军娶了媳妇有了孩子,爹娘帮着养,小军啥事误不了。俺弟兄多,娶了媳妇俺爹娘就会把俺分出去,到时候有了孩子,里里外外大人孩子全靠俺自己,能不误了练武?”
杨凤山就说:“再过两年你就是大龄人了,到那时媳妇就那么好说?谁家的小姑娘等你啊!你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你爹娘没空儿管你,让你师娘给你帮着带孩子。”
朱延庆便起身给师父鞠了一躬,说:“谢谢师父为俺操心,徒弟现在确实是不想娶媳妇,俺知道师父劝俺是好心好意,可俺也是打定了主意的。”
杨凤山见劝说不了朱延庆便找了徒弟邵小军,让邵小军抽空儿劝说劝说朱延庆。
邵小军跟朱延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开玩笑着问:“师兄,俺弄不清你咋还不找个媳妇呢?你是打谱想做和尚啊,还是你家什不管用咋的?”
朱延庆说:“俺也不做和尚,俺家什也好好的,俺就是为了好好练武功才不想娶媳妇的。”
邵小军便问:“这练武跟娶媳妇有啥关系?”
朱延庆就说:“难道人们传说的武功密咒真的是哄人的吗?无风不起浪,无根不长草。难道像武功密咒这样的武功绝学,师祖、师爷能不往下传吗?师父个子不算高,长得也不算壮,如果师父不会密咒,那两个摞在一起的石磙,你认为师父真能抱得起来?”见邵小军一时无话,朱延庆接着道:“既然现在师父还没打算传给咱们武功密咒,俺就先把自己的婚事放一放,保住自己不泄阳气,好好练武,反正俺弟兄多,俺就是打了光棍,俺还有那几个弟兄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呢。”
邵小军把自己劝说师兄朱延庆的事跟师父杨凤山说了,杨凤山听罢,黑着脸,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这孩子啊,成武憨子了。”
杨凤山闺女丽荣,自嫁到支部书记刘兴社家里,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公公强势,婆婆恶酷,丈夫刘安公子哥脾气,性格温和绵软,丽荣如同绵羊掉进了狼窝一样。特别是结婚都一年多了丽荣还没有怀上孩子,这让急着抱孙子的支书两口子更加对丽荣不满了。婆婆先是奚落挖苦,后来就直接骂上了,骂丽荣是光吃食不下蛋的老母鸡,光喝精血不下崽的狐狸精,并且满世界地给丽荣寻偏方抓汤药,丽荣天天吃汤药,成了一个离不开汤药的药罐子。半年下来,丽荣神情憔悴面容枯槁,却仍是不见开怀。丽荣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婆婆骂人已成了家常饭,丈夫刘安却开始对丽荣动手了,常常是关起门来脱光丽荣的衣裳打,还不让丽荣出声。为了不给父母添心事,丽荣砸了牙齿往肚里咽,一个人咬牙忍了,不告诉父母在婆家的虐待。
丽荣在一天晚上再一次遭到丈夫刘安毒打后,终于忍受不住跑回了娘家。
正巧这晚邵小军、朱延庆两人在师父家里刚练完武,就见丽荣披头散发,光着脚,凌乱着衣裳跑进了院子。几个人见状大惊,忙问咋了,丽荣一下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待把丽荣架到屋里,丽荣便抽抽噎噎把这些年在婆家受的欺负虐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罢,挽起袖子,撸起裤子,但见胳膊腿上满是新伤旧痕。杨凤山听罢,火冒三丈义愤填膺,抄起一把棍子就要去亲家家里,被邵小军、朱延庆两人给抱住。
邵小军劝住师父说:“师父您暂且在家等着,俺跟师兄两人先过去看看。”
朱延庆在师父面前恨恨地说:“师父您放心,师妹受的委屈恶气,俺一定替她出出不可。”
邵小军、朱延庆两人来到支部书记门上,进门前朱延庆对邵小军说:“进到他们家里,啥事都不用你管,你是支书刘兴社的下级,又有老婆孩子,俺光棍一条,又不属于他管,俺不怕他,你只管看着就中。”
邵小军就说:“师兄,你可别给师父添心事,做啥傻事哈!”
两人进了支书刘兴社院子,就见刘兴社和老婆、儿子正坐在堂屋里。朱延庆来到屋里,直奔刘安,他一下抓住刘安的衣领,问:“你是不是经常打丽荣?”
刘安梗着脖子“是”字只吐出了半个,朱延庆抡起一拳照刘安脸上打去。支书刘兴社和老婆见状忙上前拉扯朱延庆,朱延庆拳脚相加,把三人打趴在地,朱延庆对地上的刘安劈头盖脸一阵打,直打得刘安在地上鬼哭狼嚎……
事后,刘安被打掉了三颗牙,被踢断了三根肋巴骨,支书老婆的脸被扇得肿了好多天。
一家人被人黑夜里上门打,刘兴社岂能善罢甘休?他又是给公社派出所打电话,又是给公社领导告状。公社领导对此恶性事件很是重视,指示派出所从快从严处理此事。很快派出所就把朱延庆抓了起来,并送到县上,最终朱延庆被判了一年徒刑,进了监狱。虽说邵小军是和朱延庆一起去的支书刘兴社家,可因为他没动手,只是受到了大会批判写检查的处分。
刘安一家并没有因为挨了朱延庆一顿打而跟丽荣离婚,相反,自此以后无论公婆还是丈夫刘安再也不敢欺负丽荣了。
一年后,朱延庆刑满出狱了。这一年,因为大队书记刘兴社站错了队,执行了错误路线也下台了。没了往日的权威,刘兴社一家除了儿媳丽荣,都夹起了尾巴做人,对儿媳丽荣,婆婆也整日乖啊儿啊地叫,丈夫刘安对丽荣也知疼知热起来。
对徒弟朱延庆一直心怀歉疚的杨凤山,在朱延庆出狱的当天晚上置了一桌酒菜,算是给刑满归来的朱延庆洗尘接风。邵小军因为去外地给生产队买稻种,当天没能赶回来,不能作陪。屋里除了师娘,就只有师徒两人对饮。席间,杨凤山一直念叨后悔当初不该让他和小军去女婿家里,以至于让徒弟遭遇牢狱之灾,受了苦。朱延庆却对自己先前打人的事没有一点儿后悔,还反过来劝慰师父不要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毕竟徒弟朱延庆是替自己出头,为闺女丽荣出气蹲的监狱,朱延庆越是这样,杨凤山心里越是觉得有愧徒弟欠了徒弟。
待两人吃罢饭,杨凤山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朱延庆,说:“这是两百块钱,你拿上先去买两件新衣裳,你家弟兄多,人家也都有了家小,那边住不开的话,俺这里宽绰,你到师父家里来住也中,等你说成亲,俺给你操心盖屋子。”
朱延庆听师父这样说,一下便跪在了师父面前,说:“师父,钱俺也不要,屋子俺也不稀罕,徒弟只求师父一件事。”
杨凤山就说:“只要师父能做到的,一定会应下你的。”
朱延庆就在地上“咚”的一下给师父磕了个响头,说:“俺什么都不求,只求师父授俺武功密咒。”
杨凤山愣了一下,说:“孩子,都是瞎说,哪里有啥武功密咒?”
朱延庆也不搭话,在地上给师父“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杨凤山有些着急,说:“孩子,师父要是真会武功密咒的话,不早传给你们了吗?假如有的话,你师祖没传,你师爷没教,你师父俺也不会啊!”
地上的朱延庆不言语,给师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杨凤山伸手拉徒弟,却没有拉起来,便说:“孩子,你不想想,要真有密咒的话,你师爷、师伯能让马咬死,能让枪打死?”
地上的朱延庆朝师父“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
杨凤山就仰脸一声长叹,方说道:“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那俺就给你说说吧。密咒须心记,不可笔记,俺说你记。”杨凤山顿了一下接道:“‘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杨凤山说了三遍,问朱延庆:“你可记下了?”
朱延庆说:“记下了。”
杨凤山说:“这密咒须在大年三十夜里子时,到村街的十字路口面北焚香三炷,跪地双手合十,默诵密咒十遍。焚香默诵密咒时,不能碰到任何活物,如碰到一个活物,此密咒算是白练了,且不能回头再练二回。密咒能不能练成,就看你对此功有没有因缘和造化了。”
朱延庆听罢师父的话,又“咚咚咚”给师父磕了几个响头,起身而去,身后留下师父一声长长的哀叹。
这年年三十夜子时,朱延庆来到村街十字路口,见四下无人,便点燃了三炷香,然后面北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开始默诵师父教给自己的密咒,一遍、两遍、三遍……在他正默诵第十遍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人的脚步声,且不止一人。就听身后的人大声说:“这谁呀?深更半夜烧香弄景的干嘛哪?”
朱延庆缓缓站起身,抬脚狠狠朝地上的香火踢去,火花四溅中他仰脸朝天发出一声瘆人的长嚎,吓得身后几个人啊啊乱叫着四散跑去。
练密咒没有成功,让朱延庆的性格变得孤僻起来,本就平常不善言语的他,话更少了,练武也很少跟师兄弟们合群练了。
因为蹲过监狱,又性格孤僻,朱延庆一直没说上媳妇。朱延庆对此很不在意,只是默默练武。通过他的过往和他对生活的态度,人们不用去设想似乎就能看到他的未来,那就是光棍一条,孤独终生。可是一部电视剧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朱延庆。
朱延庆是听师弟邵小军说,有一部香港电视连续剧,名字叫《射雕英雄传》,是部武侠片,超级好看。那时乡村有电视的人家很少很少,晚上,朱延庆就和邵小军一起跑七八里地以外的乡政府院里去看。这一看,朱延庆就迷上了这部电视剧。邵小军家有老婆孩子,不能每集都陪他去看,朱延庆就一个人去看,无论刮风下雨,一集不落。有几天乡政府的电视坏了,朱延庆竟然央求他曾打过的、师父的女婿刘安,带他去矿上礼堂里去看电视。
《射雕英雄传》播完了,也把朱延庆的心带走了。
这年冬日的一个夜晚,朱延庆的父亲来到杨凤山门上,说儿子中邪了,坐在水缸里不出来,说是要练啥“降龙十八掌”,让杨凤山去看看。杨凤山听罢,赶紧随朱延庆父亲去了东洼村。
杨凤山来到朱延庆家,就见一院子看热闹的人。但见朱延庆坐在大水缸里,浑身都湿透了,脸都冻紫了,两指竖在胸前,闭着双眼,口里念念有词。杨凤山走到近前,对朱延庆喊道:“庆,庆啊!你在干嘛啊孩子?”
听到喊声,朱延庆抬起眼皮,看了师父一眼,说:“哦,师父,俺在练神功‘降龙十八掌’,俺要练成天下第一神功。”然后又闭上眼睛,任由师父再怎么喊怎么说,眼皮再也没翻一下。见心爱的徒弟突然成了这个样子,杨凤山落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朱延庆父亲说:“赶紧送孩子去岱庄精神病医院吧。”
岱庄精神病医院离邵庄七八十里地,是一所有名的专看精神病的医院。朱延庆连夜被父亲和几个兄弟送去了岱庄精神病医院。不想两天后,朱延庆竟被医院开车送了回来。医生说朱延庆在医院不光打伤了几个医生,还砸坏了医院的医疗器械,踢烂了门,砸烂了窗。说朱延庆精神分裂很严重,说他们医院治不了,建议朱延庆家人带他去大医院治疗。
去大医院,就要很多钱,家里穷哪有钱啊!若要借钱,看好了便罢,看不好不是钱白扔了吗?再说,他光棍一条,即便看好了,前有蹲监的事,后有神经病的事,想说上媳妇,怕是门也没有了。反正在家他也不打人骂人,只是一个人神神叨叨胡乱比画武功招式,也就随他去吧。朱延庆家人思之再三,放弃了对朱延庆的治疗。
听说朱延庆被医院送了回来,杨凤山和徒弟邵小军,还有闺女丽荣就去了东洼村,去看看朱延庆。三人进了院子,就见朱延庆张牙舞爪地对着满脸愁容的父亲“哼哼啊啊”地隔空练“降龙十八掌”,见有人进了院子,朱延庆停住“降龙十八掌”瞪着眼问:“你们是谁?”
一旁的朱延庆父亲苦着脸对三人说:“他不认人了,不认人了。”
三人来到朱延庆跟前,还没待师父说话,朱延庆先自哈哈大笑,指着师父说:“这不是老顽童周伯通吗?”又指着邵小军说:“你是西毒欧阳锋,是不是来邀俺华山论剑的?”
一旁的丽荣眼含泪花,抓住朱延庆的手,说:“师哥,俺是丽荣,你不认得俺了吗?”
这时,朱延庆两手抓住丽荣的手,眼直得吓人,瞧住丽荣摇着她的手说:“蓉儿,你是蓉儿,咱们一起去桃花岛,咱们一起去桃花岛。”
杨凤山就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这孩子是毁了,这孩子是毁了。”
朱延庆常常往湖里跑,说是要练轻功水上漂,常常弄得满身泥水,被家人架回家。这年的腊月,一个月黑风高夜,家人没看好朱延庆,让他又跑了出去,第二天找到他时,他已经被冻死在了大湖里。
六年后,杨凤山得了不治之症,邵小军儿子一样守护着师父。病床前杨凤山抓住他的手,流着泪说:“小军,师父有件事没跟你说过,师父有愧延庆啊!要不是俺跟他扯瞎话,怕他也中不了邪啊!”
邵小军说:“师父,您也不要自责,师兄没中邪之前就跟俺提过这事,他脑子一直抹不开弯,一直抱怨那几个冲撞了他练密咒的人,师兄忒迷信旁门左道的东西了。”
杨凤山说:“延庆跪地不起,俺实在是被逼无奈。你师爷早年间,为了能让俺静下心来练武,提高悟性,教了俺‘心经’,让俺心躁的时候诵念一下,这哪里是啥密咒啊?多年没有诵念,俺也已经忘了个五六,延庆一直跪地不起,俺就拣俺记住的‘心经’说给了他,嘱咐他大年三十夜子时,村街十字路口焚香,诵念十遍,并说要是碰上任何活物,此功就算作废白练了。唉,这孩子也不想想,大年三十正是人们闹年的时候,还是在十字路口,能不碰见人?”
邵小军就说:“师父,您也不要太过自责,这也怨不得您,怨师兄忒迷信密咒啥的了,再加上他沉在电视虚假的情景里出不来了,他不中邪谁中邪呢?”
杨凤山病危将死之际,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瞪着眼睛瞧住邵小军,就是不咽那口气,邵小军双眼含泪大声对师父说:“师父,您放心,俺一定会把您教俺的武艺一代代传下去的,俺不会给您丢脸的。还有,师娘就是俺的亲娘,丽荣就是俺的亲妹妹,有俺在,他们不会挨饿受冻,不会受人欺负的。”听了这话,杨凤山慢慢合上了眼睛。
往后的岁月里,邵小军没有食言,他把师娘当亲娘一样孝敬,把师妹丽荣当亲妹妹一样爱护。邵小军收了好多本庄的、外村的,还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年轻人为徒,悉心教他们拳术、刀枪棍棒、剑戟锤拐。
现今邵小军六十多岁了。邵庄还是那个尚武的邵庄,一到晚上,大广场上灯火通明,一边是跳广场舞的大婶大嫂们,一边是邵小军带着一帮徒弟台上打拳踢腿舞枪弄棒,好不热闹。两个舞台成了邵庄的一大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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