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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刀疾走

时间:  2024-09-22   阅读:    作者:  崔君

  有一次冬天和室友出去玩,我凭借枝干判断出那是一棵桃树,室友大为震惊,认为我很厉害。其实哪有,只是因为童年时期在农村见得多,对一些植物熟悉罢了。

  久处其中不自知,后来离开后,我经常刻意去辨认一些植物,寻找亲近感。在修文学史课《诗经》部分的时候,一大乐趣就是欣赏里面的植物,去搜索它们长什么样子,与那些优雅的名字对应起来。前阵子还看了一本梳理莎士比亚剧作中植物的书。在写作中也是,我宁愿写主人公面对的是一棵车前草,而不仅仅是草。从《诗经》《离骚》到唐诗宋词,都能找到植物与情感表达的对应关系。想来,博物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知晓一株植物的名字,仿佛是在逐渐建立神秘而又遥远的联系,能时刻感受它们存在的最大意义。植物有古老的隐喻象征功能,人的千思万绪被锁定在与之相似的叶片和花朵上,看到熟悉的植物,能忆天涯万里人。

  关于一株植物的想象和怀念是我的出发点。古人称臭椿树为“樗”。惠子说“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嫌它材质不好,无用,庄子建议将其“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庄子的反驳听上去怪诞又浪漫,让我想起了那棵树。我是一个敏感早熟的人,童年也心事重重,这可能是我写作的最早触发原因。姥姥老宅外面种了一圈椿树,我妈站在栅栏外面哭,她说看到那些树比看到坟还要难受。香椿叶能炸能腌,还能拌豆腐,到季收获颇丰,吃的是春天的味道。有那么一棵树,它也是椿树,但是它散发的味道与众香椿不同。因为臭,每年都逃离被采摘的命运,长得格外茂盛,它在我的记忆中显得那么特别,让我久久不忘。

  姥姥离世后,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经常回想起来的时候,我妈还是持续伤心,有一阵子她竟然有点错乱,让我很受触动。以我的世界观来看,人类有太多幽微的情感褶皱,文字就是要把人引入这些回声丰富的山谷。小说和人一样,也是有气质的。我很想把主人公对妈妈的感情表现好,将他的心情仔细地编织呈现。这点表现好了,气质也就起来了。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要求自己一定要有叙述耐心,好让它读起来有绵绵的柔软感。在主人公和莉莉的关系上我也花了挺大精力,我想通过一些小细节让读者感受到那种想念和爱。看一篇小说最微妙的时刻,就是差点就信了的瞬间,那是高潮前的最后一次攀登。细节提高可信度。平常阅读,我也非常看重短篇中金子般的细节,它们四两拨千斤,平静而又微妙地产生力量。在短篇小说里,细节显得尤为重要,好的细节可以毫不费力地点亮整篇文字,让小说飞起来。另外,我一直认为,短篇小说是紧凑湍急的。短篇的意义应该是一个启示,在短时间内完成一种震惊,应该把情节放大。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已经做好了这些,我也在靠近。

  遗憾和痛苦从来都不会消隐,这是人面对的亘古现实。无论选择性遗忘,还是欺骗地去构筑另一种可能的逻辑,总有突然想起来的某个清晨或午夜。无论多么悲惨,我们还是会接受一切,在仿佛若有光的缝隙里,应对命运中危险的风。而且在坠落时提供安慰和疗救的,只能是自己。我想在这篇小说里寄寓心灵自救的美好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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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热爱写小说,但它于我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无异于夜行人提刀疾走。但我又感谢这种艰难,我怀疑顺畅的惯性。好比走路,上行费劲,下坡是省力的。当我写完一篇小说,所谓写完,就是最后修改至满意,起码一年内我都不想再看它一眼。写创作谈更难,创作谈比小说写得精彩不是一件好事,写得烂更糟糕。

  总之,希望这篇小说能让大家有差点就信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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