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边下了一层厚厚的雪,把屋子映衬得通亮。顺子媳妇坐在不太热的炕上,望着鹅毛大雪发呆。不时从远处传来顽童打雪仗的嬉闹声,夜幕慢慢地降下来了,从屋外闯进两个小雪人儿。她那双眼睛像两把刀子,吓得娃娃很快自己拍打身上的雪花,悄悄地钻进隔壁炕上的被窝里,不一会儿发出甜甜的鼾声。她下炕挪动着脚步,把孩子脱下来的衣服打扫干净、放好。转过身习惯地把门闩使劲又上了上。忽觉得门外有一种往里推的感觉,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用脊背靠在门上,后心窝火燎燎的。一阵老鼠嘶叫的声音,把她从恐慌中解脱出来,她顿时觉得浑身像浇了一盆水一样直打哆嗦。
顺子媳妇本来就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她拉开窗帘往外瞧,只见夜幕下的雪花更加妩媚,天地间成了白色的世界。邻家的电视声和嬉笑声不时传来,唯有她家的房子黑咕隆咚的,对雪的拍打无动于衷。这也是顺子家的习惯了。天黑天亮是她家的作息时间。以前是一个人,现在连六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都知道天一黑就要上炕睡觉的习惯。不知不觉中顺子媳妇度过了战战兢兢的八年时光。男人长年不在家的女人,是最不幸的女人了。她白天不管走到哪儿,总有人指指画画,特别是穿上新款式的衣服,更引起一些人的猜疑和指戳。晚上担惊受怕不敢睡,时间一长,养成了白天睡懒觉,晚上坐炕守孩子的习惯。而婆家人却说她懒,怕干活。其实晚上睡不着觉是最痛苦的事,这滋味只有顺子媳妇能尝出它的苦涩来。她掀开冰冷的被躺下,用被子把头蒙上,这时,就是有人把房掀翻也不管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二)
顺子在外地当煤矿工人。
那是顺子当了工人的第二年,同宿舍的工友刘生汉远房的亲戚给刘生汉说了门亲事,而且是立竿见影。只见一位姑娘被那人领着来到他们宿舍。男人的居室,说话粗野,摆设简陋、脏乱。这姑娘一进来,满屋子蓦地亮了半截。姑娘的皮肤微黑而细润,一双泉水般的纯净的眼睛里,含蓄着柔和的光亮,她那红润的嘴唇一抿,露出怯生的羞涩。顺子和几个串门的哥们儿不敢往姑娘脸上瞧,哗啦一声跑光了,把好事留给了刘生汉。然而刘生汉却看不上这姑娘,几天躲着不见面,急得他的亲戚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这姑娘更是尴尬。好在顺子是个热心人,跑前跑后,提茶倒水,安顿食宿。真是歪打正着,到年底工友们凑在一起给顺子和这姑娘圆了房。应了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咫尺不相识。
顺子家里很穷。兄弟们多,老爹过世早,正愁娶不上媳妇。这年腊月,天寒地冻的天气挡不住顺子回家的脚步,他领着新娶的媳妇回家探亲,让村里人都眼馋。他的腮凹进去的老娘笑得合不拢嘴。一间打扫干净的旧房子贴上了窗花,住进了一对新人。过完年,顺子的媳妇就开始呕吐,把顺子吓坏了,以为是水土不服得了啥病,正准备送县医院的时候,老娘却笑得更灿烂了,说这种病是喜哩。
几年的日子像寨河渠的水,哗啦啦地流走了。顺子媳妇已有了一双儿女,然而日子却一天比一天艰难。婆婆在世的时候,顺子媳妇夜里还和老人家唠唠叨叨,天也亮得快,再长的夜晚很快在娘儿俩的唠叨中打发走了。她干农活时,婆婆虽然做不了饭还能帮着看孩子。现在婆婆过世了,顺子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做饭、喂猪、挑水、磨面这些本该男人做的活儿,她那柔弱的肩膀都要扛着。她怕见人,男人不在家的女人,走路总低着头,像是欠了人家的东西一样自卑。那天,顺子媳妇用架子车拉上麦子和两个娃娃去磨面,就见几个媳妇们交头接耳地议论闲事。她都听见了,无非是什么漂亮女人命苦呀,跟上农民挨打跟上工人守寡之类的刺耳话。其实,不管是白天和晚上,顺子媳妇都像被套在蜘蛛网上的蝴蝶,时刻有被吞掉的危险。每当遇上这些不顺心的事,顺子媳妇无端地把两个孩子每人打一顿,尔后,她觉得孩子也可怜,母子三人拥在一起都哭了。
大女儿会坐的时候,顺子带她们母子到矿上住了一段时间。相亲的时候,顺子媳妇心里很乱,待在房里不敢见人。顺子所在的煤矿她印象并不深,这次来才觉得这里苦得不是一般。煤矿地处戈壁沙滩上,长年风沙不断,天地苍黄,就是在夏天也因为少雨没有多少绿色。要不是为矿上钱好挣,谁也不会到这里来。
顺子媳妇抱孩子来的时候,顺子房里另一个工友也结了婚搬出去了。刘生汉还和顺子住在一起。顺子媳妇不好意思再看到刘生汉出出进进的。顺子就掏钱买了一处“地窝子”一家三口过日子,地窝子是那些家在农村,媳妇没有工作的矿工们的临时住处。用土坯砌墙,从井下扛些木头,苫些牛毛毡就能住人了。尽管这房子晚上能望见天上的星星,但只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顺子媳妇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深夜,顺子下中班回来,吃着媳妇做的可口饭菜打嗝。上床钻进被窝,媳妇还能闻到洗过澡的香皂味儿。小俩口把睡熟的孩子推在一边,拥在一起,顺子把许多煤矿趣事闲谈说给媳妇听,有些脏话不堪入耳,媳妇用拳头在顺子宽厚的胸脯上擂鼓一样地打。这破烂不堪的地窝子,对顺子两口子来说就是人间天堂。
(三)
刘生汉算个人精。那年他看不上那姑娘不是心里话,他谋算着大事。
高中文化的刘生汉和识字不多的顺子,是两股道上跑的车。顺子想的是出力流汗挣钱过日子,而刘生汉为的是出人头地。刘生汉根本就吃不了井下的苦头,可他机灵乖巧,能巴结人,刚下井的时候他就替班长鞍前马后帮忙,什么送煤呀,打面呀,卖菜呀他都做,渐渐地赢得了班长的欢心。别看只管十多个人的班长是芝麻大的官儿,手里却捏着工人们一月的辛苦钱。刘生汉因此干着轻活,工资却比顺子他们多几十块钱。这种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买卖,对刘生汉来说像抓到了爬上岸的稻草。
有人把煤矿说得很可怕,其实不是这样。煤矿大都在穷山僻壤地带,而且用人多,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这就以井口为中心,构成了一个小社会。什么教育、商店、邮局、集市贸易样样俱全。矿上少不了几百人的机关和干部队伍。用现在的说法是“白领阶层”。刘生汉放弃没有工作而且很漂亮的农村姑娘为妻,心里谋算着要打进煤矿的“白领”。
有一次,刘生汉和朋友们喝酒,认识了矿上的铁腕人物——采煤区的党支部书记顾泉存。这顾泉存是采煤高手,据人讲,那些矿长当得好不好都要靠顾书记。四十多岁的顾书记十八岁当采煤工,从班组长干起,一直升到区队长,在采煤行当练就了一套好本领。但随着煤矿机械化的实施,他文化不高,有些力不从心,不久前由采煤区长改任党支部书记。但他十多年垫起的老底子坚固厚实,替人办事马到成功。一次,矿上要个先进材料,恰巧区长文书都出差了,急得顾书记团团转。小班长马上推荐刘生汉整理,刘生汉彻夜不眠,挑灯走笔,他写的材料使顾书记在全矿露了脸。矿上准备把这份材料推荐到局里交流。
人运气来的时候,门板也挡不住,刘生汉成了顾书记的红人。有时不下井,顾书记一个电话,就等于顺子他们出力流汗一个班。而顺子则认为,我们老乡中间出了刘生汉这个人物,也是大家的荣耀。以前进顾书记的家,刘生汉总是小心翼翼,恭敬得像个遵守纪律的小学生一样。自从认识了顾书记的小姨子陈美丽,刘生汉就变了。已经二十六岁的陈美丽是国家正式工,有十年的工龄。工资高工种好,又有姐夫作靠山。但婚姻问题上却挑花了眼,至今是阁中待嫁。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顾书记人缘好,总是门庭若市。那些要求调动的、分房的、长工资的、升官的等大事,都想通过顾书记去办,顾书记嗜烟不饮酒,每逢场合上,总有争前恐后的代酒者。这天,刘生汉又替顾书记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满嘴快要“喷浆”了,被人扶到顾书记的卧室。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头像灌了铅一样沉得抬不起来,他发现自己睡在顾书记的床上时有点儿不知所措,挣扎着要坐起来。
“快躺下,莫起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带着亲切,让刘生汉望梅生津,怪不好意思地翻身下床。
原来这女人和刘生汉昨晚同住一个屋,只是睡在沙发上。早晨太阳的光柱射进来使满屋生辉,但空气中还弥漫着酒精浓浓的刺鼻味。刘生汉在别人家过夜的难堪与喝了一口烈酒不相上下,手忙脚乱地竟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又是一阵叮铃铃的笑。“喂,你的衣服在那儿”,刘生汉才见自己的上衣泡在洗衣盆里,他脸窘得像猪肚子一样通红。
“没啥,酒场不分你我。”一只不太柔软的手把刘生汉的手握着使劲摇着。“我叫陈美丽,机电队的。早闻秀才大名,幸会,幸会。”刘生汉毕竟是从农村来的,年龄大了还不曾接触过女人,心里乱糟糟的。趁着陈美丽收拾房间的时候,刘生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这个女人身上迅速扫描:她留着真由美的发型,细腰、背影很苗条,但转过身离你很近的时候,刘生汉发现,陈美丽的口角眉目间的微笑中,却有一种佳人迟暮的样子。和她的名字一样,在刘生汉心目中依然美丽。
这年秋风袭人的时候,矿上办了一个最排场、最热烈的婚礼。刘生汉携陈美丽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有了媳妇的刘生汉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有一种含在嘴里甜吞进肚里苦涩的感觉,但又怕失去顾书记这棵大树。
文化不高的顾书记很有心计。他把刘生汉牢牢地捏在手中,迟迟不往地面上调。刘生汉虽然有班长的袒护,但还要和顺子们一起下井干活。不知咋的,结婚后,顾书记也不整材料了,班长也接不到顾书记的电话了,刘生汉在井下很差的环境里劳动,累得有点儿招架不住。停电或者煤仓满了,兄弟们就凑在一起唠嗑,评论女人。刘生汉是新郎官,自然是大家围攻的重点。“喂!兄弟,夜里能有几次”?刘生汉夸大地说了个灵敏词,引起大伙儿黑脸白牙地大笑,这笑声震得头顶的煤屑都往下掉。有句笑话,叫刘生汉听了特别刺耳,什么不搞妻妹子,后悔一辈子,而且大伙谝的时候都诡秘地斜视刘生汉有什么反应。时间一长,这些闲话从井下传到地面,刘生汉像吞进苍蝇一样心里难受,一种屈辱感使他比别人矮了半截。每当他情绪低落,心猿意马的时候,顺子就经常开导他,“兄弟,别听人胡说,咱是在井下闷得慌,穷开心”,“你别站在这山看那山高,你媳妇有工作,是你的福分”。这些安慰的话使刘生汉感激顺子的同时,眼前总闪着顺子媳妇的影子。
人的生活总是与烦恼相伴。刘生汉个有城府的人,他明白,井下恶劣的环境,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有可能摆脱,因此他把是还是不是的闲话像磐石压在心里一样深沉不露。下班回来,他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像多数双职工一样,把陈美丽侍候得服服帖帖。在刘生汉没有下班或升井迟的时候,陈美丽就在外面撮饭,刘生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上依然一片灿烂。
矿上效益开始下滑。顾书记提前办了退休,在老家经营果园,销路是通过矿上的关系给职工发了福利。在这以前,在陈美丽的奔波下,刘生汉终于从井下调到矿志办公室,成了以工代干的白领。
从在井下爬斜井担惊受怕,到办公室光洁可人的台阶,刘生汉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他走在矿区的林荫道上,觉得周围空气是多么的清新,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温暖的太阳,再也不用担心头顶掉点儿什么了。一想到井下污浊的气味和领导们张嘴安全、闭嘴安全的那个让他心悸的场面,刘生汉不由得振作了精神,雄心勃勃,要在新岗位上干个名堂来。
别看矿志办公室是个无职无权的地方,但它能给矿领导和劳模先进人物树碑立传。这些在煤矿上干了一辈子的名人们,钱也挣得差不多了,官也当到头了,儿孙满堂,家庭美满,他们谁不想在矿史上留下一纸半页呢。有着笔下生花才干的刘生汉,自然就成了昔日权倾全矿领导们的香饽饽。他走东串西,白天采访,晚上整材料。这种敬业精神赢得了大家的赞许。只有刘生汉清楚,这种付出比起现在还在井下采煤的顺子他们来,能算得了什么呢。
自从顾书记举家迁走以后,陈美丽就失去了依靠。更让她心有余悸的是,自己比丈夫岁数大、文化浅,当刘生汉走进机关以后,她慌了。她更不能让刘生汉知道的是,自己并非顾书记的小姨子,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说白了就是顾书记家的小保姆。顾书记的孩子长大以后,就在矿上给她找了个工作安了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和顾书记根本没有那回事。这些都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要抓住刘生汉的心,只要有了孩子就好办了。陈美丽想彻底改变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形象,她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样样都干,但就是暖不住丈夫的心,他回家公文包一放就坐下看电视,连陈美丽斜视一下都没有。刘生汉的事干大了,脾气也大,动辄就目视命令。侍候过人的陈美丽从小就养成忍让的习惯,只好把委屈埋在心里。一次,刘生汉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了回来,他借故大骂妻子,说“你看人家顺子的媳妇多干散,你窝囊得啥也弄不好”,陈美丽对丈夫和顺子媳妇的事还蒙在鼓里。
进机关干事业的激情,像一块烧红的铁慢慢地凉了下来,刘生汉感到一种失落。机关的人都是有后台的,即便是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也都有着不同的背景。刘生汉在孤独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井下兄弟们的好处来。尤其是顺子媳妇的影子总是在他的脑际抹不掉。
又是一个苦恼的星期天。一大早夫妻俩就吵了一架,刘生汉为了排除胸中的苦闷,“嘭”地把门一关像斗败的公鸡走出了家门。他觉得周围的空气不再清新,和井下一样混浊。他看谁都来气,觉着周围的人都和他过不去。对,去看看顺子去。
顺着铁路往南边矸石山方向,有个叫“夹皮沟”的地方。这里居住着一些从农村来的家属,他们拖儿带女,巴望丈夫一月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简单的生活。刘生汉早就该看看顺子了,除工作忙以外,主要是以前的事让他难堪。他大概听顺子说过住的地方,就顺便在路旁的小商店里买了一些点心。刘生汉来到一处低矮破旧的地窝子跟前,从一个小窗口往里瞧,竟让他的眼睛都看直了,生过孩子的顺子媳妇丰满成熟,风韵不减。他还想看一会儿,但这里没院墙。于是就干咳了几声,屋里没有动静。
顺子媳妇正在炒菜。门呼的一下被推开,满屋亮堂了,她以为是男人回来了。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腰,顺子从来没有过这一手。她急了,转身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儿,这人凑上嘴要吻她。啊!是刘生汉。她毛骨悚然,吓得像兔子一样挣开那双手,跑出屋子。正要发怒,只见顺子扛着一捆柴下班回来了。
顺子进屋见刘生汉在,高兴得不得了,吩咐媳妇再做一些好菜招待老乡。顺子开玩笑地对刘生汉说:“兄弟,矿上五朵金花有三朵就在机关,你可别眼馋哟!”一提起这些刘生汉就上火。他理解顺子长年和黑暗打交道,不了解官场上的事。于是就把胸中的烦闷竹筒倒豆子地给顺子说了一遍。
顺子说:“没有大不了的事,顶多下井挖煤罢了。”
“不!井下的那活儿我干不了”,刘生汉呷一口酒说。还承诺能把顺子调到辅助单位。
“咋?你瞧不起咱下苦的,我又没文化,能干个啥?”顺子有些不悦。
顺子媳妇端菜的时候,手在颤抖,双颊火辣辣的。顺子不停地给刘生汉敬酒夹菜,使他有些感动。平时,他经常替人喝酒,过着阿谀奉承、唯唯诺诺的日子,今天,他到在患难兄弟这儿真正找到了做人的尊严。想起刚才的举动,他自觉愧疚,更不敢正眼多看顺子媳妇一眼。顺子媳妇照样热情招待他,她端庄大方,温情淑静,小鸟依人地偎在顺子的身旁,这情景使刘生汉不喝也醉。在他的眼里,陈美丽是一堆干柴,顺子媳妇是一团烈火。他羡慕顺子虽然贫困但很温馨的日子,他醉了。
就在刘生汉想入非非的这段时间,矿上的经营状况更加艰难。矿区周围的小煤窑如“雨后春笋”般地建起来,与大矿抢资源,发往南方的煤款无法追回,这些内外交困的波折,使本来就很脆弱的矿上难以招架。由于生产一线人员严重流失,机关人员忧心忡忡,刘生汉一下子蔫了,他把往歪处想的心思立马收起来,动用各种关系,各种手法,终于以副科长的身份调回县人事局待分配。只是陈美丽依然在矿上。
(四)
两年过去了,矿上依然没有起色。
顺子两口子艰难地过活着。望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和贤惠的妻子,顺子更是坐卧不安,整天耷拉着脑袋,木讷地上班,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他无缘无故地为一件小事打了妻子一顿。媳妇心里明白,他们的日子遇上了难处,顺子烦,她不计较。唯一的办法,只有带孩子回家,减少顺子的负担。
回到农村老家的顺子媳妇,像鸟儿飞进春天的田野里一样欢势,她着凭勤劳的双手把里里外外拾掇得整整齐齐,地里的庄稼,园子里的菜使她一家不愁吃喝。儿子也会走了,她喂猪养鸡过着殷实的农家日子。顺子用几年攒的钱买了一台彩电,每天晚上到她家看电视的大婶小媳妇们围成一团,说说笑笑,满屋充满了欢乐。
顺子每年回家两三趟,如果隔时间长了回不了家,他就按时把钱寄回去。顺子媳妇为有这样一个好男人感到十分的满足,每当顺子回家的时候,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顺子抱了这个抱那个,儿子吓得还哭,媳妇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当夜深人静,俩孩子睡熟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总有说不完的话。媳妇握着顺子的钢锉一样的手,亲吻着他的脸颊,不由得泪水吧哒吧哒地淌在顺子宽厚的胸膛上。“哭啥哩,咱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不就是住不到一起么吗?”
修梯田大会战开始了。这是农村一年中场面上最能显示家庭实力的大事。尽管土地承包给了个人,但修梯田成了农民的一种责任和义务。夏收后的农民满脸是丰收后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歇息一下,就头顶炎炎烈日扛上铁锨镢头拉着架子车浩浩荡荡地开赴山上,去完成分配给自家的那块任务。顺子媳妇没结婚以前最爱修梯田了,他们一伙姑娘媳妇们穿得花花绿绿,嘻嘻哈哈,干一会儿,打闹一阵儿,快乐得像百灵鸟儿。回到家里有母亲做的现成饭,老爹还时不时地问累了没有。而现在她最怕的就是修梯田,不是她不爱劳动,而是她在这种场合是短精神的,再也没有人和她搭伴干活了。偶尔有些男人帮她干活,十有八九是垂涎她的美貌。其实这些男人被自己的女人盯得死死的,谁也不敢和一个丈夫不在家且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搅在一起。媳妇们也不愿意和她干活,她们忌妒顺子媳妇有一个能挣钱的男人。
按规定,没有劳力且有经济收入的家庭可以交钱顶替修梯田。顺子媳妇算了算,如果用钱顶,大概要100元左右。她想这些钱是顺子用命换来的,交了,她可以不修梯田,不受别人的白眼。可她更知道矿上效益不好,这钱来得不易。因此,她咬了咬牙,就自己拉上架子车,带上干粮,和两个孩子一起上山修梯田。挖土运土填坑干了两天,累得她腰酸背痛,尤其是天快要黑的时候,小儿子就哭,让她恼火。眼看人家男女老少呼啦一下就干完了,她只好咬着牙干。顺子的七叔瞧这母子可怜,就招呼全家一起,不到一个下午就把地帮着修完了。
快到中秋的时候,天气慢慢地凉爽起来。秋风把树叶吹掉一半,在天空如同紫雀一般翻飞着。顺子媳妇泥里来水里去,把本来就不多的庄稼收了回来,玉米、豆子、洋芋堆了一大堆,尽管收成很好,顺子媳妇也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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