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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长先生

时间:  2023-10-06   阅读:    作者:  王任叔

  “什么?什么?”阿召进了亭子,听了冬生讲的话,知道和自己无关,而且似乎是在讲抽壮丁的事,于是凑了上去,冲口说:“你们说抽壮丁吗?好,抽壮丁,你们不去,我就去!”

  “去了没得回来了呢!送到外面打仗去,听说是去打共产党的。”寿夫大炮还是蹲着在门槛上,仰着个脑袋说。

  “没回来就没回来。回到乡下来干么用?饿死?”阿召不免愤慨了。“做人有什么道理,迟早总有一死。再说,咱们正是壮丁。这个年口,做壮丁就该死呀。”

  大脚疯木仁老皱起眉头来,他看了看阿召,缓缓地说:

  “阿召呀!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也太不划算了。再说,又不是去打东洋佬,是去打自己人呀!”

  “笑话,笑话!”冬生瘸手真瞧不起大脚疯。看他左腿像一只酒坛子似的拖着,可笑之至,一点也不懂世务。“你木仁老是过了四十岁,可别担心了,可说宽心话了。可是当壮丁的哪里能脱得干系呢。——不过,你们说去当兵,那可想错了。”他说着转过身去,面对告示指着。“那一条,那一条就是说:学操练,学二个月就可回来。这是一定的——一定的。”

  “哼!二个月?”开麻皮可不信。“外面时势不太平,到处打仗;听说,东洋佬打到东北,蒋老头偏要打到西南去。外面人也快打光了,现在要咱们去打了。告示里说二个月,就会真的二个月放回来吗?还不是等于放个屁。人去了,哪还能由你自己。”

  “想起来,在乡下,田也不用种了。”寿夫大炮像预先看到自己运命似地伤感起来了。“还不如到上海去做工去。上海去做了工,壮丁也抽不到,钱也赚得大呢。”

  “笑话,笑话。”冬生瘸手这回转过身来,坐在告示下那条条木上,左足架在右足上尽摇尽摇。“外面有什么工好做?开老虎灶没本钱,当茶房没押柜,厂家去做工也没人要。运生歪嘴做了三年纱棉间工,吐血回老家。阿金嫂儿子小林不是给打在皮带上连骨头都搬不回乡来——外面有什么工好做?还有,还有生土儿子,在大马路给汽车压死。乡下人,笨头笨脑,居然也想到上海去了。笑话,笑话!”

  “你总是那一套。”木仁老抖一抖那不疯的右脚。“自古道:船帮船,水帮水,吃了官家饭,总讲官家话。你总顶好七十二个壮丁,不留下一个,一个个上你圈套。”

  “大脚疯连人也疯了。真是疯狗,怎么咬到我身上来了。”冬生瘸手和木仁大脚疯这回真顶起嘴来了。“你也不是壮丁,我也不是壮丁,管他一只卵。不过上头既然讲出,总要做到的。现在不是民国治世,是党国治世了呢。”

  道狗这时想不出话来插说,呆呆地站住看,心里觉得怪气闷。

  “这也是对的。”阿召却有点同情冬生瘸手。“说是乡下要抽壮丁,上海就不会了,那也未必。大来哥在船上做水手,那一年不是因为要装兵,把船捉了去,一定要大来哥他们开到火地去。大来哥给一个兵老爷一脚踢在卵袋里损了神,三天后还不是死了吗?这且不要说。去年上海大打仗,阿生在东洋纱厂做工,竟然自己停了工,当什么义勇军去,死在什么闸北吗?一到打仗的时候,不去当兵也要死,去当兵也要死。一样要死,还不如去学学看。练一点枪法来,学一点武艺来,好歹也得干一下子。要是打东洋佬我就去,打共产党我不去!”

  木仁老闭了闭眼,想了一想,觉得阿召的话也有点对。时势乱了,乡下也不会太平。咸丰年间,老年辈说,这里也闹过长毛。一直到后来宣统还没登基,光绪三十三年,自己还亲眼看见过平洋党王锡同造反,打过教堂,杀过吃教饭的。真的,要是西洋直脚鬼跟东洋矮子打进来,我也要豁出一条老命呢。

  “你这话,说来也有理。”于是大脚疯木仁老叹息说。“人是命注定的。要换朝代的时候,变鱼,变鸟,变炮灰,变爬虫,变垃圾,都有前世定的,要逃,也逃不了的。现在要抽壮丁,就让他们抽吧!”木仁老这哲学叫做“逆来顺受”。但一到“顺受”不了的时候,他却也想“逆来”一下子的。

  “是呀,我也就是这句话呀!”孤军转战的冬生瘸手,此时才感到自己胜利了。“抽壮丁是上头的意思,除非你不做壮丁,既然做了壮丁要抽总得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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