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梓涵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住在隔壁的巷道里,和我们小区只有一墙之隔。而在墙边有一棵树,所以每次去找她玩時,我都是爬上树,从墙上翻过去。冬天,树的叶子落光了,从我家可以看见她家的窗子,而夏天,树枝叶繁茂,白天的时候总会挡住目光。只有在晚上,才能看见她家亮起的灯光。
那时候,我们很贪玩。每次作业写完,我都会去找她,拉上几个朋友,一起玩“跳房子”。她是这个游戏的女皇,人送外号“严胜羚”,在男生都跳不动的时候依旧活力四射。长长的辫子在空中一抖一抖,不啻一只丹顶鹤,无论是单腿伫立还是双腿跳跃,都倍显优雅,直至右手一探,捡起一个美丽的胜利。
玩累的时候,我们便会去朋友家看电视。有时,我们也会去墙上看风景。巷子旁边有一间废弃的老屋,屋内屋外都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草。青苔横生的瓦片上,藏着时光的小秘密,被风种上了些草籽,用一层层绿意掩盖住了。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却是昆虫的乐园。蜜蜂自在地转着圈,蝴蝶则在捉迷藏,像是各种花朵在风中的起伏与飘忽,尽情地纷飞起舞。我们就坐在墙上,听着蝉的卖力演唱,眺望草叶间的故事和花丛中的童话。在时隐时现的芳菲中,两个人脸上的笑意暖熏熏的,与午后的阳光渐渐连在了一起。
后来,我们还有了一个约定。当我作业做完的时候,便会打开窗子,朝她那儿大喊一声,“严梓涵”。她听到了,便会打开窗子,向我比划手势,告诉我今天有没有时间玩游戏。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这一声声单纯的呼喊便成了童年深切的怀恋,穿越了繁茂的树冠,沿着眺望的方向,抵达了年少时微微的欢喜。
上了中学以后,我们就很少聚在一起玩了。可能是夏日的阳光太过猛烈,总会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只是在一些晚上,到厨房喝水,看见远方的楼上亮着明黄色的灯光,便会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在心里缱绻。像是微风划过夜色的眉头,让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怅惘。偶尔还能看见她的身影,显出忙碌的样子,可能她作业还没有做完吧,我默默地想着。 当然,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只是从以前的肆无忌惮变得含蓄,彼此也多了一份距离感。高考的时候,她有一门功课发挥失常,毅然决定留校复读。大一寒假,我回母校玩,路过复读生所在的教学楼时,不禁抬头眺望着——她此时又坐在哪儿,会看见我吗?可惜,我只看见了一排排沉默的玻璃窗,太阳留在上面的反光刺痛了我的眼。
上大学后,我便很少回家了,一些回忆也渐渐遗忘。大四暑假在家,一个晚上突然想了起来,抬头往窗外望望。黑色,占领了全部视野。第二天问了父亲才知道,对面的人家早就搬走了,这条巷子已经荒废了。我跑到楼梯间,从窗户看去,果然,老屋还在,荒地还在,对面的房子也还在,但都已经空了。黯淡的土黄色墙壁上,细细的野草钻出了头,轻轻摇晃着。 我知道,在这个人潮汹涌的城市,在这个广袤而空荡的世界,我们可能再也不会遇见彼此,而那曾经的眺望,都将像是大雨一样,淋湿我的青春,然后逐渐蒸发。
但我还是希望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偶然间的一次仰望,会看见一扇窗户里似曾相识的身影,然后我微微笑着,对这人世间的无常聚散,留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让风,轻轻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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