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叫人熏瞎了他的眼睛。
又是一阵大笑;这时,麻木又回到国王E的身上,他脸上的木纹又显现出来。他低着头,这颗头有着异常的重量,以国王E现在的力气,他根本无法将它抬到应当的位置。
一箱竹简,让国王E宣读,这是国王A精心准备的节目,它还有下文。那日国王A有着高昂的兴致,他说要借肉袒公府和某大臣下两盘棋,而肉袒公——国王A顿了顿,清一下喉,我一直听说你琴弹得好,只是还从未见你弹过,屋外这么好的雪,无琴怎么能行?肉袒公,你是不是就为我们演奏一曲啊?
大臣们自然附和。之后,国王A又对国王E说,肉袒公,我们来你府上,你也不要小气,我们今天午饭就在你府上用了,你叫厨子给我们炖两只鸡吃总可以吧?
——我要你的池州。哦,我还要你的安美人。
国王E就像一个泥人,国王A的到来仿佛是一次重锤,他被击碎了,之前已经碎过几次,好不容易才被水和胶重新粘合起来;国王E就像一株遭受雷打的树,刚刚有了几片嫩芽,却又被风雨撕去。国王E的精和采都被抽走了,没给他剩下半分,他变得空空荡荡。
院子里的鸡还在,虽然它们在不断减少,国王A在离开肉袒公府的时候曾吩咐国王E的太监,每过三天,要向宫内进献两只鸡,献哪两只,由肉袒公自己决定。院子里的鸡还在,它们还要进食,还要拉屎,还要在争斗或什么时候掉几只羽毛,还要……此时,国王E已经没有了再去理会它们的兴致。他慵懒得没有心思。每日黄昏,国王E都会披一件外衣在院子的角落里坐着,坐着,像一块正在变朽的木头,直到黑暗吞没掉他,直到北方的冷浸入他的骨头。要知道这是冬天,要知道,这个北方的冬天比以往还要更冷。他的手给冻伤了。同时被冻伤的还有他的脚。
真是越来越混乱,那个厨子每次想要清扫都被国王E制止了,你扫它干什么?不就是几粒鸡屎么?不就是几根羽毛么?你扫了,它们明天还会有。算了吧。好在那是冬天,地上的鸡屎和羽毛,还有没吃净的食物都被冻在地上了,没有苍蝇也没有气味。不知是什么缘故,一只母鸡的屁股被啄破了,流出的血引得更多的鸡来啄,不多久,那只叫锦美人的母鸡就奄奄一息,它没有熬过那日的正午——事情发生的时候国王E就在院子里,他根本没有制止。这只丢掉肛门和一半儿肠子的鸡自然不能进贡宫里,厨子向国王E请示是将这只鸡做鸡汤还是埋掉?国王E未置可否,而是将脸偏向别处。
鸡,最终做成了鸡汤。厨子将汤端到国王E的面前,他,只看了一眼。那一眼,厨子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心里去,它的里面有把柔软的刀子。事后,他对老太监说,我应当领会得到他的意思,我应当把这只鸡埋起来的,我觉得我这个人……真是。
院子里的鸡在不断减少,洪州,嘉应,盘关,李阳冰,玉美人,都已被送到宫里,它们自然有去无回。现在,院子里只剩下最后的两只:一只是泰兴,一只是胡亦。本来,按厨子的意思,胡亦应当是最先送进宫里的,它瘦而奸,而且素来不让国王E喜欢,但这个提议被否掉了,不,不行。国王E从来没有如此斩钉截铁,他说得咬牙,切齿。
剩下最后的两只,而时间则过得飞快,距离进贡的时间还剩一天,确切地说,还有半个黄昏和一个夜晚。是的,还有半个黄昏,黄已经越来越少而昏也所剩无多,冬天的黄昏本来就要短。最后的两只在院子里寻找着食物,它们不懂得未来也不懂得时间,对明日的发生缺少洞见,所以,它们显得平静,惯常,醉生梦死,无虑无忧——突然,突然,一直在黄和昏里站着的国王E暴发了,他挥动着手里的竹棍朝两只鸡直冲过去,嘴里还歇斯底里地喊着:杀,杀杀!杀杀杀,去死吧,都去死吧!
一阵鸡飞鸡跳,奋力追赶的国王E如同是另一个人,他遭受了魔咒,带着凄惨风声的竹棍不停挥起落下,空中飘散着纷乱的羽毛……最终,两只鸡都被他击倒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而那只胡亦,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它的一只翅膀上已满是鲜血。这时,魔咒解除,国王E身体里的力气、精和采又都被抽空,他软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也在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仿佛不是这根细竹棍的支撑,国王E就会瘫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