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名地发起火来。你听着,朱莉,要不是你,财务科怎么会惹这么大的麻烦,全部换新,我们一直用得很好,什么都好好的,现在,全要重新开始。朱莉把会议记录本摔到桌子上,那是因为你们嫌麻烦。
在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该告诉你,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我是初中毕业,你这个研究生每天坐在我对面,就像竖着的一座大山。你刚来就是事业编,我干了两年还是临时工。你根本不懂一个小镇医院里一个临时工的处境。你一来,我们过得更辛苦,你完全可以和我们在一起。你不识时务,人总要给别人留一条生路。朱莉几乎没有看清王慧的动作,海贝风铃已经被摔碎在瓷砖地面上,阳光把它们继续撕裂,地面光亮亮一片。
那天之后,朱莉感到每天早上去往南郊的路寸步难行,她甚至想这条向南的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医院的那扇大铁门就像两个世界的分界线,进入那里,你会感到周围长满锋利的刺。把自己放进财务科的办公椅里,如坐针毡。王慧在任何时候都寻找污秽朱莉的时机,一次午饭打餐,朱莉在王慧前相隔五人之间,不经意打碎了一个米粥碗。大厨李晨光高喊着,碎碎平安,啊,碎碎平安。王慧洪亮的声音在餐厅里回响,看看,饭碗都端不住了,别端不住自己的饭碗。周围人群里发出呜噜呜噜的附和声,放大厨房里风机的噪音。
大厨李晨光一直等到餐厅里几乎走尽人时才找到朱莉,他偷偷骂了一顿王慧,吞了他多少报销的钱。朱莉说,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李晨光耳朵特别白,他故意把耳朵罩起来,告诉朱莉,这里很多人都是李虎的亲戚。他问朱莉,他们都在说你诬陷李科长贪污那笔空账。朱莉惊讶极了,说,那是事实。李晨光盯着朱莉,不过,我相信你,重要的是,这种消息怎么流出来的?朱莉迅速离开餐厅,她很想去找李虎,但她转到停车场,开车去了金牛湖。
银城是鲁西的一个内陆县城,除了金牛湖公园似乎没什么去处。剩下都是旺盛的铝业加工集团,速生杨在这里大面积种植,替代了之前的垂柳,为那些三合板厂提供原料。还有装着三分之一银城人的热电厂、味精厂和化肥厂,让银城工业味道特别浓重,脾性干燥坚硬。春天的金牛湖已经解冻,水面湿润,让这个世界不至于干透。朱莉在垂柳旁的长椅上坐下来,看着那些在湖边散步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只一会儿,很多人都散尽了,他们都回家吃午饭去了,午饭后会小睡一刻,保持一下午精神充足。她想念爸妈,这是她从没有过的奇怪感受,她每天都在爸妈的身边,却依然很想念他们。他们就是这样每天有规律地生活,睡醒后,爸爸会坐在阳台上给妈妈读《老年报》,朱莉在周末的时候也坐在阳台上听《老年报》里那些老年人记述着自己和别人的老年故事。他们很孤寂,也会很快乐,很积极,也会很迷茫,爸爸读着读着就会加上一句评语,这就是人的命。
爸爸还给朱莉讲过银城金牛湖的传说,所有的银城人都相信那头混淆在牛群里的金牛,会保佑银城人世代平安。那个美丽的传说,爸爸讲得很投入,他说那家勤劳的财主每天在金牛山上放牛,九十九头牛到了金牛湖喝水就会变成一百头,但没有人要占有它。勤劳,爸爸会把勤劳两个字提出来,还会把“占有”也提出来。那天,朱莉发现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虽然,李强曾经把自己交给了金牛湖。每天,朱莉除了上班时间,中午午休都会离开医院,到金牛湖边坐一坐。她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
朱莉以身体不好的缘由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她在一天清早追随着郭院长进了院长室,郭院长在假条上签了字。回到办公室时,朱莉把假条留给了王慧,她几乎是飞出了财务科那扇加固的防盗铁门。
朱爸爸一定是像每天上午一样,到家属院门卫室取《老年报》,然后不急于回家,到临街的小商店前看棋友下棋。朱妈妈在收拾卫生,她一生都喜欢洁净,到了老年更变本加厉。看到女儿不到九点又返回家中,钻进自己的卧室,坐在写字桌上读书,显然没有再去上班的样子。她紧依着坐到女儿身边,寻问朱莉,朱莉抱着妈妈的腰,这里很柔软,让人有安全感。我请了一个月的假陪你们,医院在重新更新电脑和财务系统,没什么事做。一个月?妈妈紧张地起身,打量着朱莉,她想继续说,但转身走出卧室,朱莉听到妈妈很微弱的声音,希望你不是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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