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10岁。
豆 瓣
空气是干净的,地上是干净的,到处都很干净。风一吹,树上的黄叶就往下掉,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被妇女们用靶子装到了背篼里。地上的青草,刚冒尖泛绿,还没有很好地享受阳光和空气,不是被牛啃了,就是被小孩割了。就连猪牛羊拉下的粪便,还在冒着热气,都被农民们争先恐后地抢到了粪筐里。树叶柴草是家里必需的燃料。青草是猪牛羊的食物。粪便是庄稼的肥料,且可以给自己挣工分。如此一来,大地光秃秃的了,就只剩下庄稼和一些树木还在空气中孤独地摇摆。
同样干净的还有大家的一日三餐。说是三餐,其实,很多家庭都是吃两餐的。特别是家里的小孩子和老人,都在约定俗成地吃两餐,吃三餐的只有家里的男劳力,他们必须要有足够的体力和精神,才能挣回度日的工分。
响水公社石涧大队的地和人尤其干净。地干净就不说了,整个公社或者周边公社,都差不多。人呢?干净可以在穿着和餐桌上看出来。穿的,一年四季都是那一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样看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当家衣服。稍好的那件,就是逢年过节、走亲戚吃酒参加重大活动时,还是那一身轮流着穿。
大哥不说二哥,全都差不多。没有人笑话谁。穿戴虽然五花八门,长年累月的当家衣服,就成了家里的标志性服饰。应该说,说“单一”比干净更加恰当。比较统一的是脚,基本上都是光脚板。穿得起鞋的甚少,长年累月地赤脚,脚板宽大、脚趾有力,当然也造就了很多“实心脚板”,这样的脚板,是不能去当兵的。每到人群聚集的时候,再干净的地面,都会被各种稀泥巴弄得如冬水田,满地泥浆、满地脚板印。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习以为常,无人抱怨。
最干净的要数餐桌。主食是红苕稀饭或者红苕干饭,红苕多米少,稀饭清汤寡水,干饭中少得可怜的米粒掩映在红苕中。红苕干饭不是随便吃的,“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大家约定俗成地遵守着这一定律。下饭菜是泡萝卜、泡青菜、泡海椒以及萝卜叶子、青菜叶子做的干盐菜,最好的当属大头菜……
每年的七八月,就是妇女们最忙碌的季节。她们要挣工分,要张罗一家大小的一日三餐,要缝缝补补,还要喂猪喂鸭喂鸡喂牛,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做盐菜,盐菜,又称咸菜。她们把萝卜叶子、青菜叶子洗净晾干,待干透后,再加水清洗,再晾干水汽,然后切碎,加上盐、海椒面搅匀装坛,几个月后,就成了下饭的咸菜。只有条件好的家庭,才在用餐的时候,把咸菜用少量的油炒一炒,如果加上油渣,这样的咸菜,就算待客,也是上品。
每到吃饭时间,大家都爱聚集在一起。聚在街沿上或聚在坝子里或站或蹲,只听得“呼哧呼哧”的吃饭声音和“嘎吱嘎吱”咀嚼咸菜的声音,没有统一要求,吃得却惊人的一致。萝卜叶子、青菜叶子是一成不变的,不用看,闻着味道就知道。不用看,也知道哪家的咸菜是用油炒过的,那带油的香味,可以盖过一切味道。为此,常有一些人,端着饭碗往油炒咸菜的人身边靠,期待着互相匀一勺咸菜尝鲜。
可以说,谁家条件怎么样,不用去看他家的猪圈、鸡鸭,也不用去看粮仓,粮仓都差不多,分下来的粮食,当宝贝一样地守着,就连人人喊打的耗子也没有办法,它们闻着粮食的味道干瞪眼,只能狠狠地咬粮仓的木头来解气。随便去哪家看看,被耗子咬过的地方,都带着血迹,甚至还有耗子的断牙,可见,为了一口粮食,耗子也是拼了。婚嫁不用调查走访,看一下下饭菜就知道。下饭菜的好坏,既是家庭条件的象征,也是检验这家人会不会过日子的凭证。
再普遍的现象,都是有例外的。这个例外,就是我们家。我父亲是人民教师,太阳晒不着、雨水淋不着,还有供应粮和固定工资,农村而言,这样“半工半农”的家庭,就有鹤立鸡群的意思了。每到一个月开供应粮的时候,很多社员就找到我父亲,希望开一斤或者两斤面条。
我们石涧大队主要产的是水稻、红苕、玉米,根本不种小麦。一是小麦产量低,二是种植小麦费工费时。因此,面条就显得尤为金贵。只有在过年过节或者来了贵客的时候,才煮一大碗面条出来作为下酒菜或者下饭菜。社员们需要面条没有其他途径和办法,就用稻米或者玉米到我家来换。我父亲的供应粮中,每个月可以开3斤面条或者面粉。有的社员为了吃面条,甚至到了不管不顾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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