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二姐说,你就一个心把我儿子往废里养,你想想,你是一个正常人吗?你不要举着儿子的旗号标示自个儿的崇高奉献,你不要来暗的,你有气对我撒,有仇当场报,你不要以母亲这个工种去参选劳动模范。
二姐刚要接话,二姐夫已经穿好外套了。他向着在自己屋里写作业的小征说,儿子,爸爸挣钱去啦。如果小征不在,则说,我时间到啦,要出去啦,刚才的话是你挑着话头引我说的,昨晚我写课题熬到了三点,我哪有好心气儿生活。
不散伙也是一个选择,合伙还贷、付学费,遇到家里大事、孩子的事也能通力合作,可以在心里,权当是已经散了的模式。本是一个人承担的各种花销,还有另一个人理所当然地付,不用说任何感谢的盟军,世上很难再有一个人对儿子如钟之行一样全资全力吧!对相濡以沫和同德同心的承诺难逃生活的一地鸡毛,对待创造不出直接成果和价值的日常,谁都想回避。我能理解。二姐默默的,又升华了一次自己。
那些有空回家的下午——她总是想方设法找出空隙,知情的同事也理解她,家里有个读中学的娃,用时间的事儿多。
她回到家,就迅速更换鞋袜,进入资深女厨的沉浸状态。所有的物品,好像都是等她回来的小孩,在等她清洗、打理、抚慰,让她停不下来。她的工作时间与日常嵌合在一起,转承自如而严密。一个能彻底将自己的生活、工作分开的界线,在二姐过去的设想中,是儿子结束高三,进入大学。如果高中进国际班,大约可以提前到高二。之前,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一间茶店的门就可以做到将工作和日常切割。或者是一间不大声招揽人、能给人安静感的店铺的门。在那间门里面,所有物什概不与她相关。不用她照管、清洗、整平,在那儿,她可以轻易取得有事务在眼前而不用去料理的权利,她只管自在地东看西看,站一会儿,或坐下来。如果是茶店,她还可以给自己点一小块蛋糕,慢慢吃,接住递过来的一杯茶,慢慢喝。
能够从从容容、自自在在地喝一杯茶,是她一直想要的一个奖赏。这个奖赏,有续命功效。每日的忙碌与急急促促使她肢体僵硬,似乎从没得到过充分的缓解,她的柔软度一直处在直线下降中。使她时时是张牙舞爪的八爪鱼状态,张牙舞爪时像一只无法区分性别的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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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征所在的学校,在校生有六千多人。当年能入读这个学校,只有学区房一条路,省级杰出青年的子女也无此待遇。这么大的学校,儿子摔下楼的事,很快就被传开。小征摔得重,连续几天都在重症室,没醒过来,因而无法判断是无意中跌下去,还是其他什么事。如果是同学间打闹发生推搡,会有同学目击,结果,同学们都说没看到。唯一一个知道的,说是小征和他说,想自己找个地方背题,说教室里太闷了,喝了咖啡都不提神。
跌下去的位置是楼上平台的北边角,有护栏。他一个人去了那儿,确实是一个比较安静的、有凉风的地方。情况就是这些,应没有遇到任何外力,亦不是恶劣天气所致,比如狂风。那天的整个下午都很晴朗,天蓝如碧,温度适宜。
二姐的婆婆先看到了字条。几天来,二姐也回过家,拿换洗衣服。可是,她在慌乱和惊恐中,没有看到。小征的两三套校服,轮换穿,男孩子的衣服,容易脏,一天一换。纸条在校服口袋里,整齐地折叠成一个长方形,在一页页写了物理概念和英文单词的纸中间。很平常的一页纸,应是前一天的日记,小征的语文老师留的日记作业,小征写了,可能觉得写得不好,没交上去。纸是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撕痕裁齐了。第一行是题目,周考反思日记;第二行是正文,内容大意如下:又一天,今天的收获是认识了一个同小区的低年级同学,课间他找我来聊了一会儿天。今天有音乐课,但没有上。其他课我都有认真听讲,数学课老师问谁到黑板来做题,我还举手了,虽没被叫到,但我很高兴这道题我的解法和上黑板的同学一样,老师夸了他,我也像被夸到了。思品课,老师让我们联系社会新闻对生命意义举例。今天看到上海一个十四岁小姑娘的事,我并不吃惊和感叹,只想着,我也想过她所做的事。有一天,如果我也执行了我的想法,我想的也是,和谁都没关系的,完全是我自己想的,谁都不能乱来联系、下判断。不过,我也纠结同样的问题,妈妈爸爸还要在家里住,房子会变成没人喜欢的房子,会很对不起那个场地。这是没办法道歉的。妈妈每天做的早饭、中饭、晚饭,都很好吃,她给我洗衣服,陪我写作业,送我去打篮球……爸爸讲到的少年英雄,我很佩服。爷爷希望我成为爸爸那样很会学习的人,我一次也没做到那么好。上了中学后,我也考虑过我的出路和处境,老师和我谈过的,对我来说,完成难度很大。但是,我妈妈一直告诉我,要放松,成绩是一时的。有时很沮丧,我也不想拉低班里平均分数线,老师也因为我而得不到考核优秀。可妈妈说,人小的时候,就是有各种情绪的,不要怕。我发现我现在很勇敢,我会加油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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