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林在大门口驻足凝神的当儿,孩子们“老师早”“老师好”地打着招呼,陆续进了门。等到他回到屋内的时候,孩子们也快坐满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
不一会儿,西厢房里便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书声响亮,拖腔拿调,透着童稚之气。听着听着,让人恍惚置身于古代私塾之中。
贺松林创办的这个国学堂,的确充斥着古代私塾味道。在他看来,国学这一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种子,就应该趁早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田播种,在他们日积月累的朗声诵读中渐渐发芽、滋长。对于其中的意蕴,这些十来岁的孩子目前也许是一知半解;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在给这些孩子的生命打底色,自己正在做着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
诵读结束,接着给孩子们上书法课。贺松林让孩子们临摹的是颜体。上个月教了他们坐姿、握笔、笔画顺序等基本规范。本月开始教他们描红影写,每人五页,然后挨个到讲台前来批阅;不合格的,重写。
贺松林批阅过五六个孩子的作业,其中有两个被要求重写。这时,李凿子外孙女小叶儿怯怯地来到他跟前。小女孩看着老师给她批阅作业,小脸涨得通红,生怕也被罚重写,等到老师批完最后一页,将本子递给她时,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如获大赦似的返身向座位逃去。可刚到座位前,还没坐下,又像想起了什么,幽幽地返回到贺松林跟前。怎么了?贺松林颇为诧异。贺老师,我……我舅舅……让我问问您,我表哥霸业想来跟您学习的事,您答应收下吗?小孩子紧张得结结巴巴。贺松林心头一愣:怎么叫个孩子来缠这事?不过,对着小叶儿,他却笑眯眯地摸了摸孩子脑袋,道:知道了,我会给你阿公(外公)回音的。
小叶儿的舅舅是附近四里八乡闻名的黑老大,横行乡里,声名狼藉。他的宝贝儿子霸业在镇上贺松林退休前任教的初中上初三,据说平时调皮捣蛋,什么坏事都干,就是不肯好好学习,成绩自然一塌糊涂。霸业所有学科中,唯一可能及格的是语文。听说贺松林开了松林学堂在教一帮孩子上国学,这位黑老大便心血来潮,想让贺老师来辅导他儿子古诗文。
虽说这位黑老大跟李凿子只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可素来善良本分的李凿子一提起他,还是唉声叹气,感觉脸上无光。上个月,这位黑老大事先不打任何招呼,就自作主张带着儿子,赶到松林学堂来拜访过贺松林,软磨硬泡,要求贺松林收下他那宝贝儿子。贺松林心里讨厌他,但又不想得罪他。可能你不知道,我现在所教的国学,其实只是针对小学低年级孩子的启蒙课程,跟你家霸业的初中课程根本不是一回事。贺松林给黑老大泡了杯茶,笑嘻嘻地送到他手里,客客气气地解释道。我不管,反正你以前是中学老师,教书教得好也是公认的。黑老大掏出一包烟,扔给贺松林一支,便给自己点上一支,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起来,也不管隔壁西厢房他外甥女小叶儿他们正在写毛笔字。我都退休十来年了,初中那点课程早就生疏了。贺松林对他的霸道行径十分厌恶,可脸上还是挤出几分笑意,话语也尽量婉转。真的抱歉啊,我实在没有能力帮你忙。好了,就这样说定了。不料黑老大猛然站起身来。我这个忙,你贺老师必须得帮!说完,走出大门,扬长而去。走到东南场角边,又回头补了句:啥时来上课,我等你回音啊!
哪有这么强横的?真是个流氓!望着黑老大远去的背影,贺松林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如今,竟然差使个孩子来递话,贺松林隐约觉得这恶人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通牒。他的心里不免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午睡后,贺松林捧着紫砂茶壶,出门绕过后山墙,径直来到安铁头的铁匠铺。午后的铁匠铺没有游客,也没有生意。安铁头封了炉子,任凭吊在炉子上方的紫铜水吊子滋滋冒着白水汽,独自躺在门口的竹躺椅里打呼噜。一旁的小方桌上,放着他那只积满厚厚一层茶垢的玻璃杯,里面漾着半杯茶水。门口,一字排开摆放着出售的菜刀、铲子、剪刀,以及木匠用的刨刀、凿子、榔头等一应家什。贺松林也没叫他,伸手取下那把紫铜水吊子,将开水冲到热水瓶里,顺便给自己的茶壶续满水;又去自来水龙头上灌上一吊子水,吊回到炉子上方。然后,他不声不响,静静地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边喝茶边等安铁头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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