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子,听说山顶上的禹王庙马上开放迎客了。你那一笔梁柱修复、门窗雕花的生意一定赚头不小吧?安铁头甩了一副顺子,瞥了眼李凿子,打听道。
还可以吧。李凿子轰出了个炸弹。不过还没结账呢,也不知道那笔钱年底是否能拿到手。
贺松林手气差,抓了副烂牌,无牌可出。
我开春到现在都没做过公家生意,全靠零零散散的游客买些菜刀、剪刀之类的小物件。安铁头呷了口浓茶。实在没啥赚头,只能勉强混个门面开销。
铁头,你就别贪心不足了。李凿子抬眼看看安铁头,顺手将手中的最后一副连对掼出,赢了第一副牌。我们这辈木屐镇的手艺人,也就算你我最幸运了,还能到镇上来开个门面赚点养老钱,蛮好哉!说罢,双手不停地理牌,发牌,准备开打第二副。
哎,还是秀才好啊!安铁头长叹一声,心里既有深深的失落,又泛起几丝酸味。即使什么都不干,每月也有一万多的进账。人比人,气死人哪,他狠狠地甩出了一副小对子。铁头,你这心态有点失衡了啊,李凿子慢条斯理地理着手中的牌。牛吃稻柴鸭吃谷,各有各的福。他扔出副大对子压住安铁头。你为啥不说,当年你家铁匠铺日进斗金的时候,秀才每月才拿六十多块的工资呀?人哪有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呀?没啥好比的!
安铁头便不再出声。
南北窗都敞开着。贺松林坐西朝东,左顾右盼,前田后山,满眼翠绿,甚是惬意。夏日凉风阵阵,穿窗而过。他起身将吊扇关掉,坐回桌前。凿子,你给我打制的十二副桌椅工钱跟我结一下吧。他摸起一张牌,对李凿子道,千万别客气啊,亲兄弟明算账。
结什么呀?李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都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了,亏你想得出!照这么说,你帮我和铁头办了那么多事,我们是不是也该付你劳务费呀?
安铁头停下手中摸着的牌,瞄了眼李凿子。
看李凿子如此,不像是假客气,贺松林就不再说什么。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自己每月都领着一份丰厚的退休金,而他和铁头却要靠劳动所得过日子。
第二副牌打完,李凿子有点意兴阑珊。哎,铁头,我要你给我打制的两柄凿子、一片刨刀好了吗?他看着安铁头到外间提热水瓶进来,给自己与贺松林茶杯里续着水,提醒道。
凿子好了,刨刀过两天还得淬次火。安铁头坐回到桌前,给李凿子撒了支烟,正想给贺松林也撒时,见贺松林朝他摆手,便自顾自点了一支,将桌上的牌拢到跟前,理了起来。这么急,你是不是又揽到什么大生意了?
哪有什么大生意呀!去年冬天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定制泡脚桶之类的活儿,春节一过,天气转暖,就没啥生意了。李凿子转头看了会儿外面清朗的天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们这行当,其实早就过时了。现在政府给了我们一个非遗传承人的名头,把我们像大熊猫似的供着,才得以延续。
是啊,李凿子的情绪感染了安铁头,他把本想理的牌往桌子中央一推,双手拢在胸前,侧头望着窗外,好久,方才幽幽道:我总觉得我们两个连人带铺子,都像是老古董,现如今每天摆在街面上让游客来参观。不定哪一天腐烂了,生锈了,就会被人给扔掉。
贺松林本来还想陪两位老兄弟玩一会儿,见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了兴致。其实,他之所以在这里创办松林学堂,一半是出于对国学的爱好,一半也是想跟两位老兄弟作个伴。当年的三个少年好伙伴,彼此都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如今老了,居然殊途同归,一起承担着传承传统文化的使命。不同的是,自己所传授的古典诗文、书法艺术,有孩子们代代相传,薪火不息;而凿子、铁头他们的手艺,早被现代工业所替代,当下已难觅传承之人了。那么,最终失传绝迹,似乎是难逃的宿命。这,着实让他万分喟叹、沮丧。
咚咚咚。突然,前面传来了敲门声。
贺松林知道,那是从自己的松林学堂那儿传来的声响。他急忙起身,才走出铁匠铺,就听见有人说话声。绕过西山墙,来到门前场地,方才见到三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站在大门口,身穿灰色短袖制服,正对着门楣上的“松林学堂”匾额指指点点。贺松林知道,那是区市场监督局的执法人员。
请问,你们找谁呀?贺松林很有礼貌地问道。
你就是松林学堂的主人贺松林吧?其中一个瘦高个用犀利的眼光盯着贺松林,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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