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山西地面,截止到清朝末年,府道州县行政区划设置,在传统上和老百姓的叙述中,叫做“九府十六州,一百单八县”。说来顺口,也便于记忆。
新中国建国前后,县名有所频繁改动。
比如:为了纪念抗日名将左权的牺牲,将辽县更名左权。
比如:将临晋和猗氏合并为临猗县,将万泉与荣河合并为万荣县,将洪洞与赵城合并为洪赵县最后更名洪洞县。等等。
其中,以娄烦县的设县、定名,历来颇有说道。
在所谓史无前例的“文革”当中,曾经盛行改名之风。比方有人改名叫什么胡卫东、白革命、艾造反、贾马列之类。在小说家张石山这儿排列出来,成了笑柄。
红卫兵还曾滥改地名、街巷名以及村镇名。乃有什么卫东彪街、反刘邓庄,等等。拗口刺耳,荒唐滑稽。
1971年,国务院决定恢复或曰重置历史上著名的楼烦县。
或者由于歪风作怪,“楼烦”县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娄烦”县。
习惯上的解释是:由于当时的工作人员,缺乏相关历史知识和地名标准化意识,竟然误将当地群众所写错别字“娄烦”,在文件中作为标准地名上报。
不论什么原因,把“楼烦”改为“娄烦”,成为“文革”时期的独特产物;娄烦,将错就错,以致被国家正式命名。
应该承认,众所周知,今日之娄烦者,实乃古之楼烦也。
古籍曾有记载曰:“周王绘图有楼烦国”。所以有一种说法称,楼烦不是北方狄族,而是周天子的属国,曾被封为子爵。
而更为可靠的史料记载,楼烦原是中国北方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或部落的名称。从西周到春秋乃至下达秦汉,中央政权始终必须面对楼烦国的强大而实际的存在。
战国时代,先是历史上著名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楼烦国为赵武灵王所破,归属赵国。
更为著名的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先把中国划分36郡。后来扩展为46郡,增设了楼烦郡。
直到这时,楼烦一直不曾亡国。仍然活跃在黄河中游的河套地区。到了公元前127年,同样著名的西汉大将卫青“略河南地”,方才赶走楼烦王,在此设朔方郡。从此,楼烦部族似乎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中。
楼烦国灭亡了;楼烦人也仿佛消失了。
然而,楼烦国曾经存在;楼烦民众生存繁衍过的地方还在。
在中央政权的行政区划中,楼烦最终变成了一个地名。
这个富含历史传承意味的地名,就在上述地方以郡、州、县、镇的名堂一直延续了将近两千年。
这,成为华夏文明史上的一个历史现象,或曰文化现象。这个现象的存在,足以发人深思。
据《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武灵王攻破并战胜楼烦国后,并没有诛杀他们的人马。而是采用了“致其兵”的策略,把楼烦军将收容改编,继续为赵国所用。
史书透露出的些许信息,非常耐人寻味。
自古以来,主要在黄河流域繁盛成熟的农耕文明,与北部接壤地带的游牧文明,两者之间的冲突与融会,始终没有停止过。
气象学家的研究证明:上述两种文明之间,是隐约可见、曲折回环的一条400毫米降水线。降水量的多寡,大致决定了两种文明、两种生产方式的分界线。
两种文明地带,逞犬牙交错的状态。尽管历来难免相互冲突,但也绝对曾经相互渗透。
在东亚这个巨大的板块上,以农耕文明为核心的中央文明,我们称作华夏文明;这个文明崇尚自然大道,讲求和谐中庸;倡导和而不同,希望和谐万邦。奉行存亡继绝,而非赶尽杀绝。
早在春秋时代末期,著名的韩赵魏三家分晋之后的赵国,将太行山东部曾经立国百年的狄族国家“仇犹国”,并入赵国版图。
仇犹国原住民,并没有离开他们的家园。他们渐渐吸纳服膺了农耕文明,古仇犹国最终成为赵国的内地,成为中国的内地。
同样的,楼烦,游牧文明建造的那个曾经强大的楼烦,作为曾经的悠久的楼烦国是消失了。但我相信,楼烦国的人民没有消失。楼烦国归入大中华的版图,这儿的人民渐渐化进了整体华夏民族之中。
楼烦,作为一个富有历史文化含量的名词,数千年载于史册。
楼烦,作为一个因袭了“楼烦国”的历史而存在的地名,数千年存在。
楼烦,作为中央政权的郡县治所,曾经在朔州、曾经在原平、曾经在静乐。不论它在那儿,它始终不曾消失。
它是曾经的历史;
它是古老的国度;
它是华夏文明的构成;
它是雍容博大的、气度恢弘的、兼容并蓄的、万邦协和的东亚文化的光荣证明。
这一切,历史性地加载到“娄烦”这个地名词语的肩上。
娄烦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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