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中了!”二舅朝远处招了招手,一个大娘拎着个水壶和脸盆过来,往盆里倒了点温水,放在了我们面前。姐姐帮我洗了把脸后,自己洗完,端起盆要泼掉盆里的水,二舅接过盆,转身蹲地上,双手撩起盆里的水,脸上呼啦啦洗了两下,盆里的水就没有了。
送水的大娘问二舅:“城里回来的?”
二舅递给送水大娘一毛钱,得意地说:“汉口回来的,外甥!”
收拾妥当,二舅领着我们朝车站对面一家煎包摊走去,刚才过去的一趟车,没有给摊主捎来什么客人,见我们在摊前坐下,摊主揭开煎包锅锅盖,腾腾蒸汽弥散开来,摊主锅铲敲着锅沿吆喝了一声,猛力推拉风箱,火苗从煎包锅周围蹿起老高,锅里嗞嗞啦啦的油花爆裂声中,胖乎乎的煎包上泛起层油亮的光泽。
天亮了。
一盘煎包,一碗胡辣汤,把我的肚子撑得鼓鼓的。
姐姐喝了两口胡辣汤,见二舅面前既没有煎包,也没有胡辣汤,把自己那碗胡辣汤推给了二舅,说她不喜欢这个味,二舅迟疑了一下,“别可惜了。”接过那碗胡辣汤,呼噜呼噜吃进肚子里,抹抹嘴,掏出几张零碎的票子数了数,搁桌上,喊了声:“来斤油馍”(油条)。摊主油馍筐里抓了把油馍称了称,抽了根麦秸扎住油馍,掂过来放桌上,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钱,查了查,放钱匣里。二舅掂起油馍对我们说:“你们姥爷很久都没有吃过油馍了。”
离开车站,出城关,沿官路向南。
骄阳把路旁白杨树的树影投射到路面上,风儿可劲摇着树冠,把树冠枝叶相互间的摩擦声,哗啦啦地摇落在了路面上,我和姐姐追逐着地面上摇晃的叶影,踩着哗啦啦的声响,一路欢声笑语,没了暑热和劳累。
二舅拉着架子车跟着我们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地朝我们叫喊,“远着呢,上车歇歇,再跑……”可我和姐姐都不好意思坐二舅拉着的架子车,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我和姐姐才轮流到架子车上坐坐,下来跑跑,跑累了再坐坐架子车,30多里地的官路我们走了几乎一天,太阳偏西的时候,官路沿上突然出现一群孩子,二舅拉着架子车走到我们前面,“起——起——”撵开官路沿上孩子们,车把一拐,架子车下了官路,走上一条乡间小路,孩子们叽叽喳喳跟在我们身后,经过一片红薯地,绕过一个苇坑,我们到了罗庄。
姥爷姥姥大舅大妗二妗院门口候着我们,我没有回来过,面对眼前老老少少一大片笑脸和问候有点不知所措,跟在姐姐的屁股后面,鹦鹉学舌似的喊着:“姥爷姥姥舅舅妗子……”
姥姥笑盈盈地把我上下瞅了个遍,双手捧住我的脸,嘴唇抖动着:“民?立民都长这么大了……”拉着我走到家门口,问我们:“饥不饥,饥了让妗子烧锅。”
姐姐说,我们坐坐,得去崔庄,爷爷病了。
姥姥看看天色,“现在过去也该喝汤了。今天在这喝汤,明去崔庄,不耽误看爷爷!”不容姐姐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门外,二舅出门,门前不远处的井里提上来一个柳条篮子,过来说:“屋后坐吧,屋里热。”
姥姥家屋后有片空地,几棵杏树上黄澄澄的杏压弯了枝条,杏树下的地面被鞋底磨蹭得发亮,不见一丝尘土,往北稍远处,有六棵巨大的柿子树,它们一字排开,树根外露,树身中空,树冠却枝繁叶茂,挂满了青果。我们坐在杏树下吃着篮子里的瓜果,青皮脆瓜、白皮甜瓜、黄澄澄的杏,这些井水里浸泡过的瓜果,无论哪一样,咬一口,满嘴的清脆香甜,且清凉爽口。想到姥姥说过晚上喝汤,我不敢吃得太多,怕影响晚上喝汤。
姥姥拄着拐棍迈着小脚在我们之间走动,不时弯下腰来,拾起我们吐在地上的杏核,走到屋后的墙边,蹲下,杏核放块砖上,用镰刀头将杏核一粒粒敲开,收起杏仁。二舅告诉我们,罗庄所有杏树的杏核都是苦的,只有姥姥的这几棵杏树的杏核是甜的,每年夏季,姥姥就守着这几棵杏树,杏未成熟前,谁都不敢造次,杏熟了,都可来吃,但不能带走,就是舍不得杏仁。夏季过去,姥姥床头窗台上那两个陶瓦罐里就有了两罐满满的盐染过的杏仁,过年拿出来,大人孩子每人几粒,嘴里嚼起来,脆而香,带点咸味,感觉比吃糖豆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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