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抬起,大爷一家人在前,我和姐姐跟着父亲随后,村道上,爷爷的棺木安放在一辆三匹牲口套着的大车上时,出殡送葬的队伍停了下,跪在地上。
我站在父亲身旁,东张西望看热闹,有人突然在我的膝后窝踹了一脚,我跪在了地上,我想站起来,一只大手按着我的头,呵斥道:“哭!”
我哭不出来,从得知爷爷生病,到爷爷病故,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悲伤。我没有跟爷爷一起生活过,没有感情,也没有怨恨,哭不出来,即便是装,也装不出来。
那只大手把我的头又往下按了按,吼道:“哭!”听见父亲和姐姐的哭声,又委屈头上的那只大手,我大声哭了起来。
响器声中,钱纸飞扬,牲口拉着大车,载着爷爷启程了,披麻戴孝的子孙们和送葬队伍随着大车,一路哭哭喊喊着把爷爷送到坟地里,下葬了爷爷。
坟地回来,送葬的人们把逝去亲人的悲伤连同爷爷的遗体留在了坟地里。
不大的院落里,枣树下架起了两口大铁锅,一口锅上摞着高高的笼屉,里面蒸的是杂粮面馍,另一口炸过豆腐片后的大锅里,添满水后,下大料辣椒,加入萝卜块、粉条,还有大肉,满满一大锅沸腾着热热腾腾的香气,大厨手上的一把长柄铁勺锅里绕了几圈,舀起半勺汤水,嘴边吹了吹,尝尝,随手泼掉铁勺里的汤水,敲敲锅沿,帮工抱过一摞瓦盆,一盆一盆满满盛上,端到院落空地上门板铺成的桌子上均匀摆开,坐在长桌周围的爷们倒上酒开始吃喝,他们聊着村情乡事,举杯交盏,伸手动筷子相互礼让,不争不抢是因为所有菜盆里的菜都出自一口锅。
见女人和孩子们都端着碗菜,抓着个馍,蹲在树下或墙边吃,我也让大厨给我盛了一碗菜,不好吃,一碗菜里萝卜多粉条少,竟然没有找到一片肉。立杰在他的碗里发现了一块肉,叨到我碗里:“哥,肉!”我夹起碗里的那块肉,放嘴里一咬,肉里有骨头,筷子夹着,眼睛盯着它,门牙剔掉骨头上的肉后,一甩筷子,那块白色的骨头飞落在炉子旁的柴火灰里,见状,立杰放下碗跑过去,蹲下,手指头把它从柴火灰里拨拉出来,过来,举在我面前说:“哥,脆骨,脆骨!”见我摇头,他吹了吹脆骨上的柴灰,塞进了嘴里,我听见了他嘴里欢快的咯嘣声。
父亲告诉我,爷爷的丧事有这样的排场,在我们老家算是风光的了,如果不是父亲在外工作,回来手上有点钱,爷爷的丧事,大爷就是哭也哭不出来这样的场面。
送走了爷爷,我们跟着父亲离开崔庄回到罗庄。立杰舍不得我,把我们送到了罗庄,父亲领着要我们准备离开罗庄的时候,立杰上来抱住我,不让我走,姥姥见俩孩子抱着哭成一团不愿分开,抬起手中的拐棍指了指父亲,又指了指家门前的路,父亲在二舅的推推搡搡下离开了姥姥家。
罗庄送走了女婿,把外甥扣了下来。
在罗庄,我有一种优越感。
不论路过谁家门口,人家不是拿个馍,就是抓个瓜果塞给我,尽管馍是杂粮面的,瓜果是自家树上长的或生产队分的,那也是人家家里主贵东西啊。
通过崔庄爷爷的丧事后,我知道了老家的贫困,内疚自己不懂事,随便糟践东西,但这种感觉过不了多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特别是跟着二舅出门,生产队菜园子转一圈出来,手上就有了些瓜果蔬菜,去禾场分东西,过完磅后,人家非要额外再加点,说我是罗庄的外甥,该有一份,路过生产队炕屋,竟然有人把烤好的烟叶塞我手上,这东西当然要拒绝,二舅却一旁说:“拿上吧,都是应舅的。”
后来我才知道,炕屋里烤好的烟叶都是要上缴的,还有任务量,剩下点赖货队里保管,过年给每户分点外,还得留点队干部们开会用。即便二舅是队长,也不能私拿队里的物资,这样多好,烧炕的社员既表示了对我的亲,烟叶二舅也吸得心安理得。
我们没有随父亲回武汉,立杰每天来罗庄劝我跟他回崔庄,我不回去,立杰也不回去,姥姥劝我跟立杰回崔庄住几天再回来,说崔庄才是我的家。到了崔庄,我也不回家,跟立杰住在菜园子里,替大爷守护菜园子。
菜园子边有个大坑,坑很深,但坑里没有多少水,坑边无树遮阳,坑里又无杂草隐身,肥硕的青蛙耐不住阳光的烘烤,坑里乱扑腾,天黑后,它们出水上岸,趴在水边的坡地上唱起情歌的时候,我们拿着手电筒和一条化肥袋子下了坑,围着坑边转了一圈,抓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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