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构就是一切。
思想必须体现在每一个句子里,成为它的骨头。
要直接进入,不要迂回。整个过程应当成为阵地战式的整体推进,应当绝对地去除游击战中的匪气;每一次小的讨巧,都会付出大的代价——任何庸人的伎俩都与精神的游戏无法兼容。
情感是泡沫,必须把它挤出来,达到一种排空的效果。生活中情感的表达之所以必要,因为它是阵地战的前戏,也就是挤出和排空的过程。没有这个过程,主体就会是滞重的,模糊的,缺乏自省和软弱无力的。
真正的羞耻只存在于人的内心。羞耻感是属于自己的。羞耻无法加以表现,一经表现出来就已经成为无耻。羞耻没有自言说的能力。我不能说我感到羞耻。
无条件地接受所有的打击,侮辱,背叛,逃离,指责,奉承,欺骗和审判……但是也要高声地抗议和争辩,以表明你不承认庭审在合法地进行中。这就是舞台和戏剧。
贪婪就是独占,隐藏,密闭和腐烂。
对她的迎拒就是与世界的游戏。
生活的方式应当像写作的方式一样,把精炼作为最高的美学原则,这就要求你贴近并突人到本质的结构中,只走这条路,为此不惜舍弃一切鸡零狗碎,路边的野花;舍弃温情,变得冷酷;削减精神的臃肿至一把剑那样单薄而锋利;不要丰富,要尖刻;不要稀粥式的情感,只要情感底部坚硬的渣滓;要思想的意志无情地压倒血肉模糊的个人;要哲学,不要论证。
2
唯有语言,这初始的和最后的家园。所有语言的异质最终都变为语言,它们在这唯一的家园里会找到它们各自的位置。时间不能泯灭掉任何东西,它只是把那些东西冲积到语言的平原上,深埋到语言的矿藏里,扔进阳光照不见的沟壑中。
语言与时间的关系:时间是语言的厚度,语言是时间发光的和幽暗的表面。
作为一个人来说,如果无法领受这二者及其关系所给予的恩惠,所授予的荣光,所赐予的位置,那他就是一个被流放者。他会错误地理解人是没有归宿的这句话。人是有归宿的,人的归宿永在前方,然而,那雪地上的坟头却是指向后的。
蔑视时间者是有的,比如情欲。那是因为它没有自身的语言,也就是说,它没有面孔,没有特征,没有进入宇宙空间的愿望。情欲是被语言和时间双双逐除的,未获准命名的,被褫夺了继承权的少量事物之一。
人们活在世间是为了共同修习一种语言。人们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在家庭里,街道边,广场上,阳光下,河的一面……所为了的无非就是这一个目的而已。人们活过了千万代,这一目的仍然没有达到。共同的修习不得不仍旧在进行中。
爱情也是一种语言的活动。为了共同修习一种语言,人们两两结合起来,建造房屋,燃亮灯盏,埋头钻研。为了解除情欲的袭击对于语言学习的困扰,人们发明了床字;或是语言赐予了人们这个字,以便人能收伏那只兽于笼中。
男人和女人的斗争开始于床上并结束于床上,这句谚语所包含的真理实际指的是情欲与语言的关系问题。因为情欲是处于语言之外的,所以只说床字。
3
他从别的角落看我。我没有抬起头来。
我前行不是为了能够回头看去而是不得不,不得不从前往后看那走过的路及其携带的风景,重要或根本不重要的是它不可能荒芜一片,重要或不重要的是它在后面却也并不指给你前路之虚无或缤纷。
人讲情感,我说思想。人的双脚用思想铸就而非情感。情感是无法独立行走的,情感只是思想的汗珠,它不是血。
我们之间并非需要重新相互认识,而是要确认并凝定这有若初见的存在之境。这梅花般疏朗山峰样高耸迷宫式回旋的残酷而盛大之美不可能在人的一生中重现两次,如同人之不可能再生。
哦,原来自由就是罪与罚!还以为它是什么呢。
在如此的情境之下,你将不得不深深地理解并热爱上这个遍布玄机的人生格局。一切都是为你而设,你走不进他人的格局里。
哎哟,那个木偶,他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在那钢铁般倒灌的秋雨之下,我在途中突然像摸到一根骨刺一般地意识到何为他者。我并非没有过相同和相似的机遇,只是我的较为完备的可认识的机遇恰好只生成在此刻而已。
写作就是写下你的供状。如果没有成为供状,那就是还没写。
有人想解读我的那张照片,我警告他:你只能在照片上解读,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4
我坐在石头上,我知道石头会无言地承受住我;我抱住树,我知道树不会踢我一脚让我滚蛋;我爱一个人和许多人,我知道我的爱不会被拒绝。自我来到这世上,我就知道这世界给我提供了一个存在的境况,以令我醒悟,悔改,认知。
明天早晨,太阳会照常升起。并非自黑暗中升起,亦非在虚无之上——隐匿非沉沦。物的情感岂止超于我们个人,它是所有存在与境况之母!
你所给予我的物质的温暖——把僵死之蛇救活,并非你所能自知。
赵和陈或马和王或李和钱,总之是这样的两个人,不知在哪里合流,流进了我的家门。他们令我眩晕,摇荡。世界的暂时性总是会暂时地遮蔽我们,随后,令我们更加地敞亮,仿佛永恒之门开了。
一个人的旅行,就是强行地抽离和强行的插入。
一个人的旅行,带着所有的悲伤和暴力。行李。
不要试图摆脱囚徒的困境。唯一能做的是与困境的对话:哀求,倾吐,呐喊,无言。
我在门外等你,也就是守护着你,将你囚禁。
你在里面,用我听不见的声音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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