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当初把你托付给我,到今天也算有了交代。”蔡牙婆徐徐开口:“我昧良心的事也是做惯了,但你不一样,我是盼着你好的。”随清娱轻声道:“我明白。”蔡牙婆问:“你的新曲子练得如何了?”随清娱迟疑地答:“不是太熟。”蔡牙婆见她还是往常那个样子,不由叹了口气,叮嘱道:“杨相公是喜好听曲的人,你合该好好练练才是。不过现在着急也晚了,你嫁过去以后切不可松懈,一定勤加练习,也还来得及。杨相公是京城来的,孤身一人,府内暂无当家夫人管束,身旁又无别的小妾争宠,是个好出路,你好好把握。”随清娱道:“谢妈妈提点。”蔡牙婆继续道:“承你叫我一声妈妈,我认真和你说了,像咱们这种出身低微的,能给富足人家做个妾,已是造化,更不用说是到达官显贵之家为妾,那就更是天大的造化。但是你要记住了,跟着杨相公,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逾矩,毕竟只是个妾,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蔡牙婆想了想,又道,“你现在虽不用太过担心,但若将来有机会去了京城,可得要察言观色,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不仅要侍奉好相公,更要讨好当家夫人,万不能惹她厌烦。从我这里出去的姑娘,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发卖到青楼的,可不在少数。一旦进了那个地方,可就再难出来了。”随清娱应声道:“是。”蔡牙婆眯起眼睛,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她到底明不明白。她站起身,轻拍下她的肩,低声道:“好了,早些睡吧。”刚走到门口,忽又停下,回头叫了一声:“清娱。”随清娱问道:“怎么了,妈妈?”“哦,没什么。”蔡牙婆笑了笑,出了屋,身影消融在模糊的夜色里。
第二日,蔡牙婆就开始忙着筹备婚礼,虽只是嫁妾,但成婚该有的流程却也都要有。她安排好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帛若干、布匹若干,一应俱全后,差人送往杨间处点阅,又着手为随清娱做嫁衣首饰,连着忙活了三天,才算弄完。
出嫁那日,刚过午时,蔡牙婆就去照看随清娱的梳妆。她已换上备好的嫁衣,绯红绫罗软如流波。蔡牙婆还未见她穿过这么艳的衣衫,忍不住夸赞:“你穿这个倒是好看,想来杨相公也能满意。”插带婆进来给随清娱梳头,她的头发多而密,乌压压一匹,像一川瀑布。蔡牙婆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随清娱长得和她母亲并不像,背影却削似。这么一想,随清娱的母亲便晃上了她的心头。她做的这行本就是买卖姑娘的生意,手下调教过、嫁出去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但随清娱到底不一样。想到这里,蔡牙婆动了情,她没儿女,如今倒觉得是自己嫁女儿一般,竟有些不舍。
随清娱梳好头发,化上飞霞妆,姿色逼人。蔡牙婆难免讶异,她从未想过这姑娘浓妆后如此惊艳,禁不住感叹杨间的眼光,到底是京城人,把人看得通透。
蔡牙婆由衷赞道:“姑娘今天真漂亮。”随清娱的视线上移到镜中的蔡牙婆:“多谢妈妈夸奖。”蔡牙婆从她的目光中丝毫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心绪,说悲不悲,说喜不喜,仿佛此刻要嫁的不是她,而是旁人。蔡牙婆抚着她的肩:“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随清娱笑道:“我什么也没想,就是觉得这镜子里的人不是我,有意思。”蔡牙婆忍不住皱眉:“不是你是谁?算了,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我也不说什么了,日后杨相公跟你说话,可不能这么随着性子。”随清娱应道:“是。”蔡牙婆道:“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对你母亲有交代了,她一心为你好,只是去得早。”说到这儿,蔡牙婆红了眼,抬手拭了拭眼角。随清娱垂下头,眼底仍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难过的痕迹。蔡牙婆只得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请姑娘上轿吧。”
暮色时分,斜阳已沉,天色汪洋如海,在一片青蓝里漏出几点星光。街灯初上,灯火摇曳,是个出嫁的好时辰。蔡牙婆目送花轿渐渐远去,她想起过去那些从她这儿出去的姑娘,有嫁人之后顺风顺水的,有被正妻凌辱虐待的,有犯了错被发卖到烟花之地的,也有几个早早去了的。一时间,万般心思涌上心头,却是不知该怎样形容。她究竟送走了多少人?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花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蔡牙婆知道,随清娱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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