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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之后,柳色日益浓郁。放眼望去,扬州城处处青翠。杨间书房外有一处临水的小亭,入了夏,书房也跟着燠热起来,这几日,他便习惯在亭内读书,新纳的小妾随氏陪侍在旁。亭内有一方石桌,石桌上备有纸笔砚台,又散落着几本书。他正拿着其中一本翻看,读到其中一句,似曾相识,便想找身边的词集对一下,却发现石桌上皆是曲集,于是唤随氏去书房拿。随清娱应了一声,走出亭子。天淡淡的,她的衣服也是一片淡色。杨间看着她进了书房,稍顷,又从书房出来,手中已多了一卷书。阳光在她发簪间摇曳出一片晃动的水光,映得整个人就像是水波间虚无的幻影。她把书递给他,轻轻摇起团扇,扇子里的蝴蝶扑在空中,虚晃晃的让人抓不住。
杨间一页一页地翻着词集,找到了那句词的出处,又返回来对照曲集,一边看一边推敲字眼,渐渐入了迷。翻到一段,觉得曲子中的韵叠得有些不顺,轻哼了几句,感觉还是不太妥当,想稍稍做些改动,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合适的字眼。他忽然想到随清娱就在身旁,便想让她先唱一下,转过头,却看到她倚在一侧,靠着亭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她双目微阖,衣裙间压出大片褶皱,双手随意地搁在一边,原本握在手中的团扇,已掉落在地。
杨间不由笑了笑,弯下腰拾起扇子,轻轻放在桌上,又拿起书一字一字推敲,在纸上试着写了几行字。阳光和周围的寂静让人感到空虚,是一种钝钝的茫然,却又让人平静。
有人踩着小碎步朝这里移了过来,在一片积水般的幽静中,一声又一声,敲在地面,有点像落雨的声音。随清娱醒了过来,睁开眼,开始有点惘然,转念又像忽然意识到自己适才睡着的事,很快直起身,抖了抖裙角。过来的是侍女,来给杨间添茶。杨间见随清娱醒了,对她笑道:“你若想睡就多睡会儿吧。”随清娱陪着笑了笑,问道:“先生在写什么?”杨间道:“这里的韵看看怎么改比较合适,你试着唱一下。”随清娱看着杨间写下的句子,轻声唱道:“寻春自恨来何暮,春事成空。懊恼东风,空有灵犀一点通。”
“果然有些不妥。”杨间提笔圈出几个字,“能想到什么妥当的吗?”随清娱摇头:“我不会。”杨间失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不懂。”停了停,杨间拿起石桌上放着的《牡丹亭》:“你不是还没学全么,这本书你就先拿去看吧。”随清娱接过,杨间挥手道:“你且回去吧。”随清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行了礼,随即拿着这本书离开了。阳光笼在她身上,虚虚的像一层烟。
杨间继续钻研韵调,改了几个字,换了韵,还是不太满意。总觉得哪里不对,想重写,提笔却又无从下手,不觉怅然,到底是老了。他抬起头,只见绿水粼粼,植物葳蕤,景致甚好。白日悠长,正是一年中的好光景,自己平白感慨年华逝去,实在不妥。想到这儿,他无声地笑了,烦闷的情绪消散了许多。今日恰好十五,虽不是什么节日,但闲来无事,晚上可以出去看看月色。
扬州多水,城中处处水道,湖光水色更是不少。晚间吃过饭,杨间便带随清娱去了瘦西湖畔。湖面已有小舟几点,天边月明,向湖中投下一个幽幽的影子,随着水波晃去晃来。不远处,一只游船向岸边行来,揉碎了湖中月影,船上传来一阵阵琴音曲声。有人从船内走出,杨间望去,正是友人林之泊。林之泊与他是同窗,二人颇为投契。林之泊并不像杨间一样久居京师,早早便调至外地,后来在扬州谋了一个好差事。本地盐商众多,他从中获利,积下些产业,便打消了继续往上走的念头。自杨间来了扬州,二人常在一起聚会游赏,以交流曲词为乐。不过今日倒是巧合,无约而偶遇,平添几分意趣。林之泊本就在船上听曲赏乐,一人正觉无聊,见了杨间,自是欢喜,急忙邀他上船。
杨间携随清娱上了船,船中几个歌伎正抱琴唱曲,唱的正是时下流行的小调。林之泊道:“我也是闲来散心,听着倒也可以。”杨间笑道:“这支曲子确实不错。今日我翻出以前的旧本,觉得不太对,想着改一改,可惜是不如从前了,竟改不出。”林之泊道:“这是哪里话,论起戏曲来你可是行家,你若自谦,我更是无地自容了。”杨间道:“这么说,我倒是不敢承认自己无用了?”林之泊道:“那是自然,切不可妄自菲薄,若有好戏,一定要叫上我。”杨间点头道:“近日闲着无事,倒是排了一出戏,和戏班子说了几回,有些地方还不太满意。”林之泊道:“你排的戏,准没话说。”杨间道:“若差不多了,定邀林兄共赏。”林之泊笑道:“那我肯定是第一个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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