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年前,白延边不会想到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会到东北接近朝鲜的地方待着,并且一待就是三年。三年前的某天,和他一起长大的洛兵要去延边地区的敦化写剧本,邀请他当他的编剧助理,他这才知道还有个和他名字一模一样的延边地区。
实际三年前白延边并不知道洛兵在写剧本。洛兵比他还少读一年书,读到初中二年级就退学了,他父亲在北京工作,他接了父亲的班。后来不知道洛兵怎么想的,大概是嫌挣钱少吧,好好的工人不当了,开起了出租车,开出租车大概赚了大钱,转了行开了家珠宝店。洛兵越来越财大气粗,不仅在北京买了楼娶了个北京媳妇儿,还在老家的县城买了楼,把他的父母都搬到了县城。
自洛兵的父母搬到县城后,洛兵回村就很少了,平常的日子基本不回,只是过年时回村跟本家的人一起到祖坟上送送灯。由此洛兵和那些一起玩儿大的小伙伴也渐渐地淡了,即使和白延边的关系最好,也不过是过年送灯回来到他的家里去看看,递给两个孩子每人一张百元的压岁钱。
白延边的生活过得很不如意,洛兵从来没说过要帮帮他,这引起白延边其他一些朋友的不满,说你们那时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现在他大发了,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就干巴茬儿瞪着你在这山沟子里受穷,真他娘的不是玩意儿,我小看他,把他当成苍蝇,恶心人。白延边在心里觉得他们骂得对,可总是沉默不语,听着他们的骂声默默地抽烟。
好饭不怕晚,洛兵终于有一天来找他了。那一阵儿白延边的心情极差,媳妇儿米花嫌他没本事和他离了婚,跟一个谷子换大米的男人过日子去了,他成天醉生梦死。洛兵听父母说了这事儿,专门从北京回来找他。那天洛兵的父母正好到闺女家帮忙去了,他就把白延边接到了县城,洛兵拿出来的是五粮液,他们几乎喝了一夜。
边子,你撑开了肚皮喝,今天五粮液管饱。洛兵说。
白延边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酒,可洛兵的话却使他没了喝酒的胃口。他顿时明白,他和洛兵之间早已丢失了年少时那份朴实真挚的情谊,和村里那伙朋友对洛兵的感觉没有多大的区别,仿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最多的感觉是忌妒恨。即使没有胃口他也大口大口地喝,杯不大,他喝完自己倒,一杯接着一杯,一连喝了三杯,然后毫无表情地说,好酒就是好喝。
别着急,慢慢儿喝,没人跟你抢,我带回来两箱呢。洛兵没有猜到白延边的心思。
电视墙那儿放着一个竖形的可以到人肩头那么高的鱼缸,缸里有两条手掌大绿色的很奇怪的鱼在并不宽阔的水里上下游动,又像大鸟在调皮地飞翔。白延边盯着那两条鱼稀罕地看,心里却分析着洛兵刚说的那两句话。洛兵是蔑视他的,把他当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当个乞丐,和他把一毛钱扔在一个乞丐碗里一样,仅仅是不在乎这一毛钱而已。
呵呵,有意思吧,假的,鱼是假的,高科技做的,里面装着防水电池,我去年从美国带回来的。洛兵说。
刚还觉得稀罕,洛兵一出口,他觉得不稀罕了,他把眼神收回来,端杯举到洛兵跟前说,洛兵,来,我们干杯。
两人都一饮而尽。
边子,你不能再这么颓废了,你得振作,你得进步。洛兵倒着酒说。
离婚使白延边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晦气,洛兵又让他产生了怨气。他说,洛兵,你命好,有个好爹,能接爹的班,能在北京工作,我不行,我命赖,我爹就是个种地的,我也就是个农民,我这辈子也他娘的就这么完了。白延边说着,把杯中酒又倒进了嘴里,还有意吧嗒了几下。
洛兵沉默了片刻说,边子,我真不是命好,我的命也不好,是我很拼,有时候真是拿命去拼的,为的是不叫自己落在别人的后面。边子,没有人是随随便便成功的,包括那些大明星大富豪,他们都付出了比常人多一百倍甚至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你不比别人少长个零件,你健康的大脑、健康的手脚都是你拼的资本,你不能这么颓废,你也得为自己的未来拼一拼。
洛兵,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接了爹的班才有了拼头,你说我靠谁拼去,我怎么拼,我没钱没势没好爹我从哪儿开始拼?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