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漂亮的屋子,坐落在用篱笆围起的雅致花园中央。一丛丛的紫罗兰花将芬芳的香气送到屋子的每个角落。这便是造访者第一眼就看到的景象——令人满心愉悦的美景。跨过门槛后,客人最先看到的是布置豪华、摆满高档精致家具的会客室。椅子上覆盖着柔软的、蓝色镶银边的天鹅绒,椅子中央是价值不菲的镶嵌贝壳的木质圆桌,房间四角摆放着美丽的象牙雕塑,墙上挂着工艺上乘的礼拜毯。房里的陈设体现出地道的东方风格。会客室的前面是餐厅,大大的餐桌四周围着华丽的椅子,餐厅的一角——有一个酒柜——装饰着大块的玻璃,里面摆放着不计其数的昂贵、珍稀的玻璃器皿。还有一个书房,里面配备豪华的书桌、书橱和柔软的椅子。墙上装饰着精美的照片和古董油画。卧室也大小适中,其间的设计工艺皆出自西方工匠之手。总的来说,这座屋子和屋里的一切是每一个喜爱炫耀的贵族女子都梦寐以求的。
法蒂玛伸手打开橱门,非常傲气地翻动着那些珍贵的衣服。你很难在其他女子的衣柜中找到这样数量庞大且价值不菲的衣服。她久久地凝视着它们,为自己所拥有的华丽服饰而露出满足的微笑,这些足以使她在小姐妹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让她们的眼里盛满羡慕和嫉妒。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银质的大盒子,刚打开它,金子的光芒就如闪电般夺目而来,只有那些在高高象牙塔中俯瞰生活的女子才可能拥有如此昂贵的珠宝首饰。
她睡在年轻、英俊又富有的丈夫身边,心情愉快。她的丈夫拥有了男人所具备的一切优良品质与特点。她在清晨醒来,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吵醒丈夫,打扰他休息。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她开始命令仆人们为丈夫准备他所喜爱的美味餐点。当仆人们开始埋头干活儿,穿梭忙碌时,她回到卧室的床上,温柔地抚摸丈夫的手,又在丈夫的额上烙下无声的早安之吻,用充满爱意的温存轻声唤着丈夫的名字,等待他醒来。餐桌边,她毫无保留地向丈夫展露充满爱的微笑。她微笑着深情地望着他的双眼,想从中揣摩出眼中的秘密,领会眼睛诉说的无声话语。她发现那饱含强烈渴望的眼神几乎要把她吞噬,那里涌动着爱意、思念和感情。看到这确定的证据,她内心溢满喜悦。她已没有一丝怀疑,确信自己已占据了他心房的每一个角落。她感谢真主对她的恩赐,使她成为最可爱的妻子。
早餐后,丈夫出门工作。她回到大厅里,躺在一张柔软的长椅中,在阅读书籍和翻阅杂志中打发一天的清晨。中午时分,丈夫驾着灵巧而优雅的轿车回到家里,他们一起用完午餐后便聊聊天,说说俏皮话,消磨时光。傍晚,她和丈夫一起驱车兜风,或者拜访亲戚朋友。美好的生活就以这样的形式展开,她沉浸在幸福之中。时间的车轮前行不止,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欢乐和喜悦,仿佛每一刻都是绝不令人乏味且永无终场的节日。
夜晚平静如水,整座屋子都笼罩在静谧的气氛中。屋里的每个人都在卧榻上沉沉睡去,只有法蒂玛仍然睁着双眼,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在漫无边际的幻想天空中翱翔,徜徉在她所建造的一座座希望与梦想的宏伟城堡之间。她向天空呼喊,祈求命运为她开启广阔未来的大门。接着,她清醒过来,对自己轻声说:
难道她就不能触碰幸福的边缘,在舒适生活的包围中流连忘返吗?难道她所想要的都无法实现,只能眉头紧锁地徜徉在梦境般的世界中吗?绝不……对于造物主来说,这些恩赐并不算什么。她年轻美丽,聪慧过人又风趣幽默,可以迷住不少渴望结婚的男人。有钱人如果娶了她,一定如获至宝,心满意足。到时候,她所向往的一切都可以实现,甚至比那还要多。运气一旦来临,成功就会如影随形。
法蒂玛的思绪在幻想的云雾中沉沉浮浮。这样过了大半夜,绚丽迷人的幻影和虚伪妄想的愿望把法蒂玛小小的脑袋搞得疲惫不堪,她终于被睡意战胜。睡梦中,她再次梦到了自己宏大的愿望。直到第二天清晨,她醒来发现自己还是那个法蒂玛,生活在一个平凡简陋的家里,并不是女主人,而是一个服从命令者;她穿着廉价的普通衣服,素面朝天,更没有独特的耳环来装点她的耳朵。整个白天都在劳作中度过,她一个人要承担起家里所有的活儿。母亲下达严厉的命令,而她只能乖乖听命。她必须顺从,不能流露半点不快和烦躁,以免惹母亲生气。她的父亲为填满一张张饥饿的嘴巴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儿,从未想过要买金银首饰和华贵的衣服。
对法蒂玛来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躺在床上做白日梦,遨游在无边无际的幻影和美梦的世界中。
那天,法蒂玛发现父母总是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一个男人的名字被反反复复提及了好几次。她开始注意父母每日的行踪,但总不能发现什么,因为每当她走近父母时,他们就中断了谈话。法蒂玛终于耐不住好奇心的折磨,一再央求父母向她透露一些他们所谈论的事情。母亲立刻得意地告诉她,有一个来自外地的小伙子已经来求婚,据说他是当地有名的富人之一。有一个熟人曾向他提起法蒂玛的诸多优点,还将她的美貌和温良谦恭的品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所以他才会向她求婚。
若非出于女孩的矜持和羞涩,法蒂玛一定会在听到这一喜讯后,立刻冲过去拥抱母亲、亲吻母亲了。但她掩饰了心中的喜悦,表现出对此事毫不关心的神情,似乎这件事与她无关。为了突出自己的漠然,她紧闭双唇,良久不言语。
天堂的大门已向她打开,真主为她实现了夙愿。她努力想象这位从未谋面的陌生求婚者,此时,好像整个世界都已装不下她的奇思怪想。她真心希望这位求婚者能得到所有邻里的关注,婚礼将尽如人意的圆满,那么,她就能奇迹般地收获长久以来热切期盼、全心渴求的梦想。
她神思恍惚,为快要降临的幸福满心欢喜。她的婚礼之夜将是她一生中充满快乐和甜蜜的一夜,多少美丽、窈窕的姑娘将对真主给予她的恩赐和幸运艳羡不已啊。那一天,她一定能够看到女士们向她投来的嫉妒目光,她可以想象自己如女王般被包围在女仆们中间,一如天空中被月晕环绕的明月。
整整一个月,日日夜夜过得沉重而缓慢,仿佛每天的身后都拽着长长的年月。姑娘一边在期待和万般无聊中耐心地数着日子,一边仍做着茫然失措的梦——她等待着那个约定时刻的到来。当求婚者离开家乡到达此地的消息传来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世界已盛不下她的快乐与喜悦,一个坚定的想法已深入她的内心:美梦与希望即将成为甜美的事实。
远离鼎沸的人声和庆祝的喧嚣,在安静的法院中,一位法官签署了结婚证书,法蒂玛终于确信自己已成为他人的妻子。但她还没见过自己的丈夫,她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比自己年长许多。然而,她并不在意年龄上的差距,决心要用幸福掩盖一切。只要她的丈夫相貌端正,品行良好,那么没有什么可以成为他们和睦相处的障碍。何况,他是那么富有,这无疑有助于为婚姻打下相互喜爱、相互认同、相互理解的坚固基石。只要具备这些要素,幸福之路一定不会是崎岖的险道。
与大多数新婚之夜一样,那一夜并没有值得称道的新奇事件发生,不过分夸张,也没有特别的惊喜。法蒂玛的新婚之夜,也只是一场平凡的欢聚。新郎同往常一样,被娶亲的队伍带进屋里。他在屋子中央徘徊,在前来祝贺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狼狈,笑容中夹杂着一丝痛苦。与此同时,新娘在另一间房里,一群女眷为她着装打扮,准备将她送到新郎面前。
当前来祝贺的人们散去之后,美丽的新娘来到新郎的房里。盛装打扮后的新娘妖娆多姿,楚楚动人。她的双脚一踏进房间,新郎便迅速从隐藏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站起来,走上前迎接她。由于初见的羞涩,新娘那小脑袋正低垂在如雪花石般的胸脯上。关上门后,新郎抓起新娘的手,于是她抬起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他。
突如其来的恐惧使新娘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新郎,仿佛天旋地转,她感到一阵惊慌失措。新郎用手围住她,想要给她热烈的拥抱,但她极度虚弱地倒在椅子上,无力动弹,也无力阻止。看见美丽的新娘做出如此反应,新郎悲伤、痛苦地缩回了手。
这确实是一个残酷而强烈的打击。跨进屋子之前,法蒂玛的小脑袋里塞满了关于他的想象。在见到他之前,她曾毫不怀疑地认为她的新郎是一位英俊和气、健康且又充满活力的男子汉。她从未料想自己突然遇见的竟是一个年老丑陋、体型硕大、衣着低劣的男人。
沉重的打击使她所有的美梦和希冀化为乌有,第二天天一亮,她便来到母亲的怀抱中恸哭不止,说她不愿意再看见那个面容骇人,令他反感的男人。母亲尽力安慰着女儿,劝她要抓住幸福的希望之光。因为这个男人毕竟是富有的,因此她应该安心容忍,等待一切结束之后再做评判。女孩虽然极不情愿,但除了容忍,再也别无他法。她熬过每一天,为的只是能看清所有的一切。真相终于大白,这个男人事实上一无所有,时间的磨盘迅速吞噬了他所有的财富,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直到有一天他家乡的一个熟人发现了真实情况。
在令人忧伤痛苦的情境中,最后的美梦也破裂了。她意识到,命运已将她推入绝望与苦难的怀抱,她的梦想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海市蜃楼,切断了她与希望之间的一切联系。对于父亲为女儿择婿的错误,家中爆发了一场不小的争论。每次争吵都很激烈,当母亲的声音渐渐压过父亲时,父亲总是提醒她,他俩对于这个错误负有同样的责任,他们都被这个命中注定女儿要选择的男人欺骗了。
就这样,女孩忍受着一切痛苦,接受了多舛的命运。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不得不服从于真主的意愿,忍受着命运的安排。只要这是真主的意愿,总比每天呆在新婚丈夫的家里要好得多。如果她的牺牲能够使别人幸福的话,她会得到什么呢?毫无疑问,真主的意愿绝不会将她抛弃,也许作为牺牲的回报,真主会用快乐代替悲哀和痛苦。
当她躺在床上彻夜不眠的时候,她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幻想着什么了,之前耳闻目睹的有关坚忍的至理名言和描绘有关幸福和金钱的经验,她都不再念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她曾读过的关于贞女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当贞女们被迫与性情、趣味毫不相同的男子结婚时,她们美丽的愿望总是在现实的残酷中被粉碎,仿佛她们的心脏不再跳动,再不能感受到生活和爱情。
她一直用自己的前车之鉴为那些被剥夺了幸福的女孩祈祷,也用自己父母的教训向所有的父母们祈求原谅。
[1]选自作品集《命运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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