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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葵和黑衣编织的暑期

时间:  2024-09-22   阅读:    作者:  阿贝尔

  孙寡妇盘着发辫,别着银簪,从盘头的巍峨可以看出辫子很长,每一处鬓发都收拾得一丝不苟,一张鹅蛋形的脸被盘头衬托得雪白好看。

  对于进城,他不是太好奇,他好奇的是路上的风景——龙凤山是不是有龙有凤、曲水是不是有一条蜿蜒的河、沙湾是不是有沙,而石牌坊是不是真的有牌坊……有个女生进了一趟城,回来在学校外面的青石上讲得神乎其神,围着好多想进城又不能进城的男生在一旁听。回盖的鸭梨不是他想吃的,他想吃的是沙湾的苹果——红星果,公路两旁全都是,红脸的苹果都快压断枝了,一伸手便可以摘;如果坐的是敞篷车从树下经过,一张嘴便可以衔住一个。

  除了这些,他好奇的还有那个女生讲的月牙峡和报恩寺里的星辰车。“月牙峡有几十里长,几十里都只有一线天,一绺云就把天遮完了。”那个女生是个演讲家,她站在像艘军舰一样的青石上,尽情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把每个人的耳朵都听立起了。

  他真的想进城走一趟,能不能摘到红星果无关紧要,看一眼一线天就很满足。当然当然,能到报恩寺去推一圈星辰车是再好不过的——星辰车有三层楼那么高,上面还缠绕着几十条飞龙,更为神奇的是一个小孩子就可以将它推动。

  他从下院子往回走,在晒场碰到汤表婆,她背着个布口袋,正拉住一个人在讲悄悄话。他凑过去听——又在讲红卫兵搞武斗的事。别人不爱听,挣脱她把她推开,她像是还没讲够,凑上去拉别人。“出城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死人还摆在蔬菜社的菜地里,‘革命造反总部’和‘成都工人造反兵团’的人都有,死人里很多是女娃娃,听说是头天擦黑打死的,没死的都跑了,冇哪个敢来收尸。”汤表婆开始说得很小声,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你们都不要进城,我以后也不进城了,子弹不长眼!”

  看见他,汤表婆便过来拉他,问他为啥不找他们家双玉耍,他们家双玉一个人在屋里磨破擦痒的。

  听汤表婆提起双玉,他一趟子跑开了。双玉在武斗中死了几年了,那时他刚刚记事,记得尸体运回来那天下着瓢泼大雨。

  回到家里,他没有忙着去擦拭那几件老古董。他第一要做的是把汤表婆忘了,把汤表婆的儿子双玉忘了,然后才是把保管员、拖拉机手和孙寡妇忘了。婆婆不在,他正好静下来想他的事。

  他的事也是他的世界,很小,仅仅局限于他出生的这个河湾,就是向上向下延伸也非常有限,都不会超过十五里。十三岁,小学毕业了,他知道的地名不超过二十个,包括小地名,像桂香楼、龙安城和古城就算是大地名了,剩下的全是像金洞坡、岩子头、錾子岩、桅杆坪、泥窝里、龙嘴子这样具体到一块田、一条路、一片林,且天天挂在当地人嘴上的小地名了。唯一例外的便是北京,它有多大、多远谁也不晓得,但他知道北京——他置身的世界之外的、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在他的理解中,它永远不可能跟他和他的世界有任何丁点儿的关系。

  他找出支铅笔和一张纸,把他晓得的地名都写在纸上,将本地的地名(包括尚未去过的龙安城)排成一组,将“北京”单独排成一组。

  在琢磨这些地名之前,他只是在傍晚婆婆不在的时候才站上门槛去看院墙外面过路的人;然而现在,他有事没事便站到门槛上去朝院墙外张望、眺望,出门进门也站上门槛去瞭望。他自己都不晓得他在看什么、想看什么。实话讲,看了十三年,他不想再看那些牵牛的、挑水桶的、披蓑衣戴斗笠的人了,他连唰唰唰像一阵风跑过的小孩子也不想看了……有时是清早,有时是午后,只要没大人在,他都要站上门槛去,伸长了脖子看,直到有一天,看见一个黑衣白脸的陌生女孩从院墙外面的樱桃树下经过。

  那些樱桃树是他最喜欢攀爬的,有老树有幼树,有正当年的树,樱桃吃过了,他爬上去躲在繁茂的枝叶间,嘴里依然有种粘腻的回甜。

  他罗列他知道的地名,仅仅是想描画一下他的世界。它虽然很小,用大人的话说只有尻子大一坨,却是极清晰、极有趣的。水就不说了,一条大河,从岩背后流过来,流过龙嘴子,流过錾子岩,流过唐家地,流过学校门口军舰一般的大青石,流出一个长河湾。水有趣,一架架筏子更有趣,从赵家浪上一架接一架冲下来,在锅坨漩里转啊转;筏子上穿着火窑裤的筏子客更有趣,唱山歌,说骚话,扔石头,调戏河边洗衣淘菜的妇女。山呢?山的趣味不在高、不在大,也不在它的出产,而在它总是云苫雾罩的,看不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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