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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兮园兮

时间:  2025-08-09   阅读:    作者:  金克巴

  在我们当地,最常见的一种现象是:几家十几家共有一个菜园,甚或连园子也算不上,只不过是一小块菜地而已,菜地与菜地犬牙交错,篱笆付之阙如。我相信,拥有园子的念想就潜藏于每个乡民心中,一俟适宜的墒情就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园与园水乳交融,酿就了一杯甘醇的米酒,饮之令人通体舒畅。于是,所谓的菜园,它蕴藉含蓄,大抵包含着花园、果园,还有伊甸园,是虫鸟眷念的处所。

  我家菜地处于北边平缓的黄土冈上。我甚或可以想象,那有着形而上意味的祖先——我看不清当中任何一张脸孔,二千年前,他们挥泪与河西走廊丰美的草原诀别,自此,一股强劲而持久的凯风让他们的足迹向南一路飘曳,其中有一支辗转来到我眼前的黄土冈,此地草木芊芊,间或传来虎啸猿啼,抚着长髯的老者点点头,认准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于是他们便扎下根来,胼手胝足、筚路蓝缕,歌于斯,哭于斯,自此,这片土地就承载着他们瓜瓞绵绵、穰穰满家和晴耕雨读的美愿。对我来说,这片土地是大记忆积淀之后的一个地磁中心,恍惚还可以听见焉支山下走马的嘚嘚蹄声。

  贫瘠的黄土冈在人们耐心整饬之下,令人耳目一新,层层叠叠的梯地披上了绿色新装。迨及我呱呱落地,我家的菜地早就准备停当,它是命运馈赠给我的宝藏,膏腴而多产,一年四季林林总总的蔬菜你方唱罢我登台,人们在黄土冈上看到一个菜园应有的风容。地里的果蓏之属讲求秩序,亦不惮于突破,生机在这里洋溢而有趣。

  菜地被赋予诸多延展的意义,被寄予了更多的期待。人们见缝插针,在地头栽植三两株茶树,在菜园边上种着一棵虬枝迭出的李树,更有人别出心裁地在路边种下数株虞美人,让路人都领受了花中西子的妍姿艳质。我家菜地最北边直抵梯地边界,一人多高的垂直陡坡之上是另一片梯地。最南边是一条水渠,载奔载欣的渠水翻山越岭不知流经多少村落才奔流至此,为了迎接它,我们在水渠上搭起瓜棚,以示对这一泓活水的珍视。东西两边是我家菜地的左邻右舍,菜地边界参差不齐,但也错落有致,像握在一起的情意绵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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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散落于菜地的那些树们如数家珍:两棵杌陧不安的李树,与水渠只隔着一条小路,另一边是斧劈刀削的陡坡,随时都有可能置它于万劫不复;三株与李树惺惺相惜的刺杉,危然兀立在同一面陡坡上;两株刺杉之间是一棵处境堪虞的泡桐,昂扬的树干已有两拃粗。置它们于苦厄的肇因,是有人为了营建新居而不断在一侧取土,直至将陡坡推到它们脚边。树们不会喊、不会叫,更不会睚眦必报。正是它的纯良天性使得米沃什说自己不想成为上帝或英雄,只想成为一棵树,为岁月而生长,不伤害任何人。《滚滚红尘》中三毛则这样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中飞扬。”我家处于窘境绝境的树亦是如此,绝不惴栗恂惧,绝不花容失色,而是将抹灭它们生命的痕迹的每一时刻都过得云淡风轻,仍然衔花佩实,将树的鸿渐之仪坚持到底。看看我家的那棵置于“危崖”的李树吧,正站在我童年的舞台中心,它美得令人心碎。即使在令它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个春天,还使出浑身解数,只见又白又美的李花从每一个枝梢迸发出来,似乎比往年更加繁华。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它已经来日无多,那是最后的告别之“炫”,它粲然地笑着,决意不透露一丝爱别离苦的消息,在繁花盛会之后还坐果无数,如果我自带着背景音乐走近它,我就会听到帕格尼尼的“钟”声正精准地响起,嘀嗒嘀嗒,嘀嘀嗒嗒,伴随着死亡的倒计时。李树怕来不及了,它要向我呈献最后的累累硕果:摇曳的虬枝有如谜一般的银河镶嵌着无数绿光闪烁的星辰,一棵李树的骄傲和它想要的幸福让我感同身受,时间见证了花开花落,也见证了它立于月地云阶的倩影。倘若我将时间理解成像空间一样,过去、现在和未来浑然一体,那么李树的幸福无疑是永恒的,因为过去不会消逝,只是已经完成。

  未几,一场毫无新意的霖雨不期而至,雨的古老的伎俩再一次得逞,陡坡上的泥土纷纷离弃了李树的根,银河的星光细碎地散落一地。其时,我有太多话要对我的李树刺杉泡桐们说,尽管我知道那种跨物种的对话几乎不可能如愿以偿,但在坚贞的地球又追随太阳绕过数十圈之后,天空已经看不见我那只青春小鸟,我仍然觉得,与我家树们的对话是有必要的,我要向它们真诚地忏悔,为自己不曾为它们付出拯救的努力,在随之而来的时光,我深谙,孤独的我需要它们更有甚于它们需要我。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为那些曾经住世的树们而活的,尽管在茫茫大块和悠悠高旻之间它们早就杳如黄鹤,但在某个时刻,记忆的草蛇灰线会指引着我与它们不期而遇。就像福克纳的《野棕榈》,讲述了一个关于记忆与爱情的故事,主人公哈尔伯恩认为,存在于肉体之外的记忆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意识不在,它已经不知道自己记住的是什么。当然,我也为自己而活,为我爱的一切物事而活。一个有些浪漫的说法是,我仓促的此生差不多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使命,即为叶芝所谓的大记忆献上菲薄的自己。

  一个造园的计划在我少不更事时已经悄然展开,忽一日,我家小园的图景浮现于沉默寡言的祖父的脑海,他要开辟一个园子:里面有李树、橘树、葡萄、棕榈、梨树、泡桐……还有像卫兵一样身姿昳丽的刺杉,带刺的覆盆子当然也是篱笆的不二之选。那些树涵盖了我那时对一座微型植物园的所有梦想。且说说泡桐吧,它是一种快速成材的优良树种,能够满足乡民对板材的渴求。我们当地还植有许多与泡桐只有一字之差的油桐,它们三五成群伫立于山边或小坡上。两种桐各擅其美,美美与共,联袂构建出一道道迷人的风景线。20世纪70年代末,年迈体衰的沈从文不惧道阻且长,不远数千里从京城来到遐州僻壤的吾乡“体验生活”,捱过了雪窖冰天,当和畅的东风吹绿大地,沈老惊喜地发现,这儿的桐花美得令人浑身舒畅,让他不由得将一缕情思诉诸笔端:“丘陵地高处有片桐树林,白中带红花朵,缀满枝头,衬以远近山坡,和梦中画境极近……”现在,我祖父便想把那样一个画境请到我们的小园,让它成为鲜活的风景。

  小园与菜地相距百余米,宛如两枚珍珠,被远道而来的水渠友情地串联起来。它们俨然是我儿时藏宝图的两个最闪耀的地点。祖父曾经在外地当厨师,动了一场手术之后只得回归故园,自此,锄头和柴刀取代了被他拿得十分熨帖的锅铲。遗憾的是,手术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在他的晏岁,突如其来的胃痛似一只怪兽,不时将他扑倒在地。常见的一幕是,他一手紧紧地摁住腹部,嘟着嘴,紧蹙着额头,发出一连串痛苦的低吟。所幸,在生不如死之间还隔着尚可容与自处的间隙,他就把那些相对美好的时光献给了我们的小园。小园约摸60平,南北呈长方形,原本不过是屋后垴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毫无林下风范可言。不知始于何时,回归田园的祖父的恋地情结便呈现出复苏和勃发之势。他将目光投向这片荒地,除草、翻地,使它脱去野性,逐渐展现出园子的风采。祖父先是在小园外围栽上刺篱——覆盆子,又在园中植下数棵李树和橘树。

  在我们当地,果树并不匮乏,桃、李、杏、枣、柑、葡萄、拐枣……随意地散布于房前屋后,它们的身姿自信而优游,少乐乐并不意味着快乐的质量有所下降,它们似乎还有那么几分与生俱来的慵懒,虽然也报人以果实的琳琅与芬芳,但从不垂涎什么规模效应。我揆度,李与橘是一度割舍了田园生活的祖父的最爱,他要在有生之年去寻获某一段失去的时光,然则,就从李和橘开始。桃红李白,桃花依旧笑春风,杳然的人面总是令人轸念。祖父一生有过两段婚姻,都兰因絮果,作为半边天的另一半倏忽逝去,初绽曙光的幸福生活两度被命运的狂风摧折,婚姻生活加在一起总共只有短短几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或许一枝李花,曾见证不苟言笑的祖父的一腔深情。至于橘树,我们的先贤屈原更是将它誉为我们楚地嘉树,所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除了营造这个小园,垦荒几乎是祖父晚年的一大嗜好:他将村东的荒坡辟为菜园,在水田的沟洫上搭起瓜架,将一片废墟辟为葵花园。

  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春雷响彻大地之后,农民自主种田的积极性如春笋怒发。令人有些莫名惆怅的是,堂屋木板墙上留下的一行行“正”字逐渐成为历史遗迹,有些“正”字因为没有凑够五笔始终是一副缺胳膊少腿的模样。我们曾经“躲猫猫”的仓库遽然沦为了废墟,遍地瓦砾,一片狼藉。勤勉的祖父早就瞄上了这儿,一个念头脱胎而出,他要将废墟改造成膏腴之地。接下来的日子,他成天在废墟上弯腰弓背忙个不停,将石屎拣出来,聚拢,挑走,松土,分畦,施肥,播种,他胼手胝足,硬是将废墟改造成芬芳的葵花园。

  我家那60平的小园有了祖父夯实的基础,假以有情岁月的浇溉,业已出落得光彩照人。泡桐蹿得老高,树干快要盈尺;李与橘枝繁叶茂,开始开花结果;南天竺呢,植株虽然不大,但枝叶挓挲,以一堆长年不衰的翡翠回馈我们。唯有葡萄的命运要曲折一些,扦插之后,正常发芽,有着生命绵延的假象,只是没过多久还是黯然消逝了。

  站在李树下的祖父两鬓染霜,他悠然地吸着烟,在出神的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充盈于心的此在的愉悦,还是念天地之悠悠的怆然?抑或也曾思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因而一时快然自足?我已经不得而知。彼时,只有一团貌似神秘的烟篆缭绕于枝叶间,纡徐消散。挚爱农事的父亲踵事增华,他不时踅入园中流连忘返。一时间,三代人齐聚于斯园,让它有若进入造园以来的高光时刻。父亲执教于三尺讲坛,将心血倾注于他的桃李,工作之余,他从未忘记通过劳动与大自然建立最朴素的关系,毕竟我们都是地球生物圈的平凡一分子。一有余暇他就躬耕于田亩。我对他不曾褪色的记忆是:每天晨光熹微,他就挑一担粪水去浇菜,似乎他的生物钟有一个刻度精准对应着“一日之计在于晨”。到我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跃上东山之巅,母亲早就做好早饭,便让我去叫父亲回来吃饭。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历史印痕斑驳的晒台上,扯起嗓子冲着北坡一阵大喊大叫:

  “爸哦,回屋来吃饭——”

  棠梨长势良好,它毫不显山露水,低调地站在园子西北角。搞笑的是,最初我并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只知道它是一棵果树,至于将来结什么果,结不结果,都还是一个问号。美就潜藏在模糊性和云遮雾罩里面,我甚至都懒得去问父亲。反正,这个60平的小园就是我那时的地理中心,我的爱滋蔓于这个范围之内的一草一木,只因为它是我家的——我的责任心便一发不可收拾。叶芝说过“责任始于梦想”,对于我来说,责任始于我拥有园子的那种妙不可言的错觉。现在,棠梨的干径已经约摸三寸。在一个让人感到每个毛孔都很舒畅的春日,似乎应该发生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才不负韶光。父亲和我一前一后走进小园,他拿着柴刀、一团苎麻,还有一截苹果枝。倘若父亲真的具有开创性地将苹果请到我们当地,将不啻于创造一个奇迹,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们当地向来都是苹果的禁区。我对父亲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充满好奇,有若我们周遭存在一个宇宙的奇点,随着它爆发,将诞生一个新宇宙。因为新奇和振奋,我的肾上腺素飙升。我有一种幻觉:我和宇宙的某些秘密是联系在一起的。显然那样的幻觉体验也融入了我的生命。在那个年龄,我还做过诡谲的梦:我置身于深邃无垠的太空,无数骤来骤去的星体在冲撞、缠斗,我不再是戴圆履方的人类一员,而是内心焦灼惶恐无助的自我意识体,孤悬于一片虚空之中。其实,早在二千多年前,古希腊的阿那克西曼德就认为,地球就像悬浮于空中的一颗石子。无尽的虚空涵养了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那是一个不为我的理性左右的某个残缺世界的浮光掠影。莎士比亚不是说过吗,我们都是用与梦相同的材质构成的。

  回到那一个春日,因为晚间的酥雨润物无声,地面还是潮湿的,足迹渐渐成了若干驳杂的、重叠的钤印。大脚印与小脚印的交集,是一种意指的方式,指向那难忘的时光。在熙和的春光里,父亲先是谛视棠梨片刻,在它上面找准位置,划开一道小小切口,似乎创口越小树的痛感也相应减弱,但切口后面更有一个隐形的切口,透过它可以看到棠梨有容乃大的襟怀。创口熨帖地接纳了只有寸余长的接穗,上面有两个沉睡的芽苞,隐约浮现一丝笑意,那是一抹萌动的新绿,等到接穗与砧木融为一体就有望排闼而出,迓迎新生命的第一抹阳光。父亲小心翼翼地用麻线将接穗绑紧。我敛容屏气——在懵懂的我看来,嫁接是匪夷所思的,我还不理解两个不同的生命体如何浑然一体。苹果的引入,为小园平添了魅力,增加了我的入园频率。我不想错过那截苹果枝的生命史当中的任何变化。它的每个芽苞都是一个小小的梦之茧,里面住着一个体量相匹配的精灵,酣睡的它已经醒来,冥冥之中被赋予了某一项神圣使命,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的每个此在一样,可以竭力去认识和把握当时的全部可能性。时间穿透一切,也穿透了它,生时短暂而漫长,虽然短暂却足够去展开对它来说史诗级的萌动和迸发。当接穗与砧木的营养管道接通,它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养分。然而,生机萌动的当儿,它也感到语焉不详和无可救药的孤独。

  它不再是一小截苹果接穗,而是甫一醒来就临深履薄的小精灵,时间宽绰,它的一举一动比一连串慢镜头更慢。芽苞鼓胀,那是它在积攒力气,促使翼护它的保护层绽开。接下来,从芽苞钻出一抹新绿,饱蘸着生命的激情,我的小精灵在空中奋力地挥洒着,有如一支神来之笔。在我看来,它同样把纵浪大化作为自己生命的态度。

  我见证了那一截苹果接穗的努力。它短暂地和我一道拥有这个世界。只可惜它的生命力实在太孱弱,终于以夭折而告终。它的存在是一个埋藏于我心底的小秘密:有一截苹果枝曾经来过。即便多年以后,它仍然在我意念深处竭力地迸发着。

  园虽小,因有三代人护持,使得它一年四季都不怯魅,尤其是翩然而至的春天,我们的小园更是美不胜收。李花和桐花总是捷足先登奔赴花之盛会。橘树初夏才开,白花小巧而香甜怡人。还有更晚的,那就是园角一丛其貌不扬的雏菊,伸出无数枝小花,我相信采菊东篱的陶渊明不会与之当面错过,而是摘下一朵,微闻芗泽。小不是园子的弱项。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如同德富芦花那只有10平的小院,院落小,亦能仰望碧空,信步遐想,可以想得很远,很远……我亦长时间徘徊于园中,间或颙望枝叶间形状无法描述的天空。

  父亲除了在园中进行过他的嫁接实验,还在篱笆外边植下一棵杨树。眼见我们的小园一片生机盎然,而我家却突遭物是人非的变故,壮年的父亲撒手人寰。祖父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痛,没过几年也驾鹤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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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土地的归属处于一种动态,比如:有的田地几易其主,有的菜地因营建新居而被人理直气壮地侵占,我家原来的菜地也不再为我家所有。唯独小园,那是祖父垦荒得来,因而是一个不被人惦记的地方。我呵护着园中的一草一木,看护着祖父的李树,守护着父亲和我在韶光里长时间聚焦过的棠梨。人与草木之间似乎也有本雅明所谓的“灵氛”一说,只是园中的艺术品就是一众草木,斯人虽然不在,却曾遗爱于此间。我感受得到。

  “爸哦——”我只有在心里默念。

  小园不断嬗变。北边的边界因人取土被劈成垂直陡坑;覆盆子长得更狂野,只要一有机会它们就不甘屈居配角,而是把小园变为自己的主场;杨树长得真快,在高过人头的地方开始分杈,去承接更多阳光,以身说法的方式使得它的生命故事更丰富。

  我持续为我们——祖父、父亲和我的小园请来更多植物界的朋友入驻。在我看来,小园更类似于那种有精灵出没的森林。我着力于将它打造成我幼年的蕞尔乐土。毗邻水渠的土坑不断有土掉下来,我使出浑身力气从附近的石堆搬来巨石,堆叠在有塌方危险的地方。偌大一个石堆任人予取予夺,最终消失于无形。我也弄了几块石头,置于园中,以其中一块轸石为石凳。有时,我坐在石凳上做一个白日梦,坐姿如罗丹的思想者。这个小园曾经汇聚了祖父与父亲的心流,随后,我也将自己一脉心流注入园中。

  我们的小园脱胎于祖父之手,经过父亲的传承与发扬,已然蔚为可观,但没过几年,守护小园的责任就落在我肩上,少不更事的我饱尝世间的爱别离苦。我拨开命运的荆棘,一次次踅入园中,徘徊于草木之间,心里时而泛起不可名状的凄切。小园让我悲欢交织。有一年深秋的某一天,橘子枝头再也看不见一个橘子,我却意外地发现紧挨着覆盆子的橘树,有一枝伸入刺篱,里面掩藏着四个泛黄的橘子。那种“捡漏”在林寒涧肃的日子带给我莫大惊喜。

  “旅行者一号”曾在距离地球60亿公里的地方,拍下了一张最著名的地球照片,照片中地球只是一个0.12像素的光点。地球在宇宙中的飘渺更映衬出人类个体的微眇,但反过来,渺小如我亦可意识到宇宙的无限。小园是祖父与父亲的遗绪,我深谙它的丰赡。园很小,亦很大,毕竟我那游荡于无疆宇宙的思绪最终念兹在兹归于小园。

  只是,我那守着小园聊以卒岁的日子还是戛然而止……

  弱冠以后,我以梦为马远走天涯。我对被自己仳离的小园唯有一腔歉仄。我做过许多艽野尘梦,在梦里一次次寻回失落的时光,我和父亲又在棠梨树下重逢。那些梦恍如贝克特的哑剧,在梦中我们默默无语,但一个眼神就心到神知。醒来后,周遭寂寥、泠泠的时光流水冲刷着我的骨头。

  我们的小园没有名字,它接纳过我家三辈人付出的心血。时至今日,小园仍是我意念深处的地磁中心,是我恋地情结的结中之结。就算远隔千山万水,我仍然在记忆中守护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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