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月某一个早晨的局部,风和太阳齐心协力,还有每一个微茫的存在,它们都在维护这个局部的恰到好处。
香料的原则
买菜的路上撞见一枝黄木香,这一种没有目标没有预设的相遇单纯得出人意料。人与花朵交流起来有障碍,主要是人不会喷吐幽香。人一开口就胡话,信马由缰,花朵们眨着诧异的眼睛不声不响。
“黄木香花的香气有点儿笨。”这是后来我给朋友看木香花的照片时说的话。又似乎多提了一句:白木香花的香气有些兴奋。本来我还想说白木香花的香气像迎宾的姑娘,人一走过去,不得不硬起头皮继续往前走,她们热辣辣地欢迎,你总不能扭头就跑。后来忍住。话太多只怕某一世转成植物不是马兜铃就是攀倒甑,花瓣一打开臭气烘烘虫子都远遁。
坏话说完,于心不安,过两天又去闻木香花印证。薄暮的微风里,黄木香花的香气实实在在有些沉静,是人群中坐在角落不声不响一身绝技那一种。白木香花的香气也稳重下来,没有了《野蜂飞舞》的狂放。
木香藤本。经常路过的一家庭院里有一棵白木香,绕一棵不知什么树,枝条纤纤细细从高处垂下,盛开的花朵搭成白色帐篷。好几次我探头朝帐篷的幽暗里望,总觉得里面围桌坐着几位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种,白衣飘飘,身材颀长。我望他们一眼,满是艳羡,他们却不识我是个什么物种。
黄木香花的香气确实像从截断的树干中心散出来,带着木头的香。树干白而温润的横切面,密集的年轮一圈圈,中间一点髓心成圆形。香味从髓心悠悠地往外走,压缩的年代记忆沉积,布衣长衫一条褶皱就是一次沧海桑田。
我偏爱木头的芬芳胜过花香。某年和女儿逛商场,遇一款阿玛尼海域青柏香水,忍不住徘徊。销售讲解前调中调基调我一概不懂,我只是感到一种青柏的气息隐隐而来,像我离开商场返回多年前的祁连山。阳光彻照,清风长贯,一山坡的柏树郁郁苍苍,我站在树下摘一枚灰绿的柏树籽捻了又捻。
有一种作为药物的木香,与藤本的木香是两回事。成为药物是植物的不幸亦是大幸,作为香料的植物更如此,姜黄、薄荷、筚拨、葫芦巴……尤其是小茴香,咄咄逼人,我一直避免与它起矛盾。有一回我去给女儿烤大饼和羊肉串,叮嘱师傅不要放小茴香,不放心又坐在烧烤摊前亲自看。烤大饼的师傅一会儿抹油一会儿放辣椒,手法太快,我担心师傅一不留神顺手将有小茴香的作料撒上,又为自己的不信任歉疚。那一时黄昏迫近,街道上尽是匆忙的人,烧烤架上冒出的烟一会儿左飘一会儿右偏,我不停挪位置怕被烟呛,然而鼻腔里钻进来的依然是小茴香桀骜不驯的味道。
很多年过去,我仍旧在想小茴香果敢莽撞的原因。大约它一直有自信的基础,认定自己的原则:生活难道不该这样?我们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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