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珍惜它。对诗歌没有鉴赏力,只是单纯而盲目地喜欢,只因为它与年轻易动的心相宜。可惜后来它被同学拿去,再无踪迹。那时也一直想,七里香大约是一种很芳香的花树,栽在南方阔绰人家的庭院里。夜晚,月亮的清辉浮过它,而暮色里,有人在它身旁自语。
很容易变化的季节,一场雨天就凉下去几摄氏度。第二天还在想七里香的事,雨后出门去看。却发现一夜雨,七里香的花已萎谢不少。枝头犹存的,大部分是花瓣凋谢后留下的花蕊,树下一地残碎。而七里香,它在一座无人居住的院子门口,依一截生锈的黑铁栅栏生长。无人照料的院子内外皆是杂草,求米草爬行,生姜的叶子发黄,隔不远,一丛匍匐的凌霄和一架三角梅还在开花。湿漉漉的小径从七里香身边绕过,路两旁是阴郁墨绿的榕树和重阳木。重阳木的叶子已被虫子啃啮,现在虫子羽化,正在飞。一种黑翅膀的蛾子,有着鲜艳的红色身体。
无人看顾,七里香独自成活。我去嗅残花,浓香依旧,一种丁香和栀子相混合的味道。忽然诧异那样单薄的青春竟然养育出了如今这样的坚韧。
风吹过草地
风吹过草地,飞蓬的花轻轻晃,还有绶草的花。飞蓬的名字早已熟悉,花第一次见。那么有名气的植物,花朵竟毫不起眼。绶草也久仰。想象里,作为兰科的绶草应该“处幽篁兮终不见天”,眼前的绶草却正在草地上沐浴阳光。只有两三寸高的绶草,粉色的穗状小花螺旋状盘在花茎上,如果不弯下腰,根本看不到。芒草穗子带一缕细弱的银光,仿佛蜗牛爬过的痕迹。芒草在秋天才好看,一地寒霜蒹葭苍苍。蛇莓还没有豌豆大,果子已经红透。有些果实结出来时已经成熟,是因为你与它的相遇不早不晚。天胡荽像铜钱草。铜钱草养在有水的陶盆里是风景,不过孑孓也喜欢那里。天胡荽自带绿油油的洁净之光,不知名的草覆盖其上也难掩一波明亮。黄鹤菜其实是一种黄色的野菊,花朵没有一分钱的硬币大。半边莲的花太小,白花三叶草的花一层层铺出去,有一种远芳侵古道的怅惘。
昨日傍晚,开满白花的草地上有人铺了塑料毯子,摆上吃食度时光。一对年轻夫妻相对而坐,却都低头玩自己的手机,没有交流。我走过他们身边,想那一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思忖真的会有那样的时刻,两个人肯把彼此的时间让给对方,像燃起的两支蜡烛,照亮一个房间。
所有的植物都在轻轻晃。
蝴蝶和蜜蜂早早醒来。白蝴蝶逗留的时间如果长一些,会看清它翅上的黑斑点,还有翅膀上描绘的黑边。如果在夏天,有丝绒一样的黑蝴蝶,还有一种凤蝶,漂亮的后翅突起灵动飘逸。飞翔的蝴蝶不应该制成标本。有一年在峨眉山还是蝴蝶泉,我与一整面墙壁的蝴蝶相对,没有惊异只想赶紧逃离。那么多色彩斑斓的蝴蝶固定成一个姿势,每一只蝴蝶都是一幅《呐喊》。
蚂蚁很小,不喜欢往草尖上爬。一只肥胖的黑甲虫头向下戳进土壤,半截身体和爪子在外面扭动,不知是要进去还是出来。前几天有人说草地上出现过蛇,应该是细细弱弱的那一种。去年在三苏祠看见一条小蛇,灰白色,盘在树干上,那么胆怯。周围一群人,又是拍照又是摄影。说起蜘蛛,我曾在离草地不远的路上遇见过褐色的大蜘蛛,虽然比不上小螃蟹大,但也足够大。
石榴树在草地边缘,红色花苞星星点点。有一种奶白色的石榴花,比普通的石榴花粗大,不知结出来的石榴是红色还是奶白色。世界更新得太快,花都不按常理出牌。蔷薇依在黑铁栏杆上,忍冬在攀援。如果越过几棵大叶榕,池塘的芦苇丛中有牛蛙在轰鸣,还有黑水鸡的“嘎嘎”声。蜻蜓早已流连,洋红色的蜻蜓太结实,蓝蜻蜓又太瘦。瘦蜻蜓会引人遐想,一点淡蓝浮在水面若清梦。更早时候,一只红嘴蓝鹊飞来,落在窗前的枝杪间。我被那灵动的长尾羽和斑斓色彩吸引,屏息了一会儿。后来它飞到近旁的灰色屋脊上迈步。离它不远,几只鸟相随,我记下它们:一只白颊噪鹛,一只丝光椋鸟,一只白头翁,还有几只麻雀。时间是一枚浓缩的药丸,泡开来,百鸟朝凤的故事在眼前,还有青鸟(有人说红嘴蓝鹊就是西王母的青鸟)殷勤为探看的神话。
风吹得徐徐缓缓,是一种温和而不是绵软。软是因为无力,温和是风在控制力度。这一时的阳光也在控制光芒,不太耀目也不太热辣。伸出去的手背,风和阳光同时触到皮肤,毛茸茸的,又似乎是薄薄的桑蚕丝滑过。草地上所有的植物都在控制力量,生长的力量和呼吸的力量,它们在风中的姿势与凛冽或慵懒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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