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人生的第一场有记忆的目送,那年六岁,是暖意融融的春日,母亲坐在从邻居那里借来的小毛驴车上,围着家里那床大红花的被子,毛驴车驶过院外的桃花树,一阵风来,母亲齐肩灰白的头发,鬓边有几丝飘到脸上,粉红的桃花瓣纷纷落,落在她灰白头顶和新穿的淡青色碎花衬衫,她只是挥着手,脸因为瘦削而越发觉得笑得如此夸张,可她就那样笑着离开我们视线,再也没有回来。目送者站在自家院子的土墙旁,看着母亲渐行渐远,无奈的抽泣,一个六岁的孩子无法主宰自己,更无须说别人的命运。
第二次的目送,是作为被送者,十七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离开小镇,离开县城,到省城求学。清晨赶火车,夏末秋初的凉风,乌瓦红砖的小站在晨曦中朦胧,长长的铁轨从远方来,延伸到远方去,站台上稀稀落落的人。我拖着行李挤上车,站在过道上向窗外看去时,看见父亲寻找的目光,孤单的身影。垂下头时眼泪已滴在行李箱上,列车启动,哐当哐当声中,越来越远的是故乡和父亲,还有曾十二万分盼着离开的家,如今都因离别而蒙上了暖色调,就像渐起的朝阳,暖橘。 人生最大意义的那次目送,发生在六年后。我要嫁到远方去,独自一人出发。行李已先行托运,只随身携带一个小包。早春二月,天还蒙蒙亮,我赶早车,父亲早起送我,他站在简陋的门楼下,黑漆的大门半掩在他身后,启明星在遥远的天际寂寞闪烁。我摇摇手,“爸爸,回去吧。”爸爸嗯了一声,我回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我转过头来一直走去。街上空寂无人,父亲的目光在孤单中无限地拉长。心里稍稍有了心酸,又觉无聊。多年的独立让我知道,我从来不是那个有点事儿就可以哭哭啼啼耍情绪的孩子,我的情绪给谁看呢?那天早晨,我坐上车,车在晨曦微明中驶出小城,我不知父亲站在门口目送了我多久。那是意义重大却简约的目送。
生命里最无法忘怀的目送,发生在去年。父亲走了。幼年时目送母亲,她笑着在桃花纷落的春日。这一次目送父亲在深冷的浓秋。父亲躺在玻璃棺里,似乎在一个梦境中微皱着眉,慢慢沉落下去。只剩下無声不知所措的白色百合。痛苦像铅海,又重又黑,深不见底,压制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只有沉默,似乎才能表达一切。我目送了生我养我的两个人的离开。目送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的到来。
目送便是离别,即使有时它也意味着出发,可对另一方仍是离别。
人生自古伤离别。
但真正理解目送,却因为龙应台人生三书里的《目送》,关于华安和“我”的故事。小学,16岁,21岁。一个孩子在母亲的目送中长大了,每一段目送似乎也引领着各种酸甜苦辣。龙应台也在目送中永别了自己最亲爱的父亲。沉痛在理智中熨平。
她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人生不过是一场场目送,成长或衰败。你是目送者,或者被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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