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咚咚咚……”“哐哐哐……”
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瞥了一眼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暗了点的原因,我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黑雪,自在地穿梭在外面的世界。
今天家里就我一个人,没人去应门,不过听哥哥说,有个老师要来做客,应该就是她了吧。
我本是不想开门的。我的朋友,学校的老师,医院的医生,甚至父母请来装神弄鬼的“道长”,各式各样的人我都见过,都是父母请来为我“治病”的人。
我睡眼惺忪地爬下床,懒散地拖着身子,开门,转身,打哈欠,头也不回地进到自己的房间,然后锁门。
我最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了。那年我初二,成绩位列全校前三。那时候的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可就是有这么个“坏心眼”的老师成天找我麻烦,父亲也不过问前因后果,主观臆断地认为我在学校不好好念书的结论。
老师看不顺眼我,家长也不待见我,那我还去学校个什么劲头啊!
从那之后我便将自己封在了这么个方寸之间的小卧室里,谁都不见。除了哥哥。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昏暗小房间里的天花板,竟然会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踏出了房门。
开门,抬头,回眸,迎上了她的目光。
她就端端地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站在门槛前。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这个时候,她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在等待家长的教训。
“你是我哥的老师?”
“嗯,你好,你可以叫我高老师。”
“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我没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我愣了一会还是觉得得回复一下她:“我哥去补课了,父母在上班。”
“这样啊,怪不得没人来应门呢?”
出于礼貌,我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你哈!”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想着她赶快回家。
“你是叫梓沫吧,可比你哥帅多了。”
我冷笑了一下,都是些客套话。
她继续开口:“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听你哥说你挺喜欢看书的,就给你带了本我自己写的书,希望你能喜欢。”
我默不作声,板着个脸,陪坐着。
也许是看出来我的不安,她接着说道:“你哥作文写的不错,我听你哥说你比他更优秀,我今天就来见见人才,一会就走。”
听到她说会马上就走,我松了口气。
我随便地翻了翻她带来的书,也没注意听她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她说:“好了,我应该走了。”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连忙起身去开门,她也跟了上来。
“那我先走了,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下次?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心想。瞥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关门的刹那看见好像有什么光点在她身上闪烁。昏暗的楼梯间,那一闪而过的光,十分扎眼。
这个人还在等电梯。“喂!”我叫住她,一并丢给她一把伞,“啪嗒”,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她扫了一眼地上的伞,惊讶地看着我,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叮咚!”电梯到了,她好像还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不过我重重地关上了门。
天暗了点,雪小了点。我靠在床背上,翻了翻那本书,没啥意思,丢在了床尾角上。
我走在这黑色的雪野里,极力迫切地想要看清这周围的五彩斑斓的黑色世界,这调皮的黑雪却蒙上了我的眼睛,直到那片刻的闪光,犹如昙花绽放般,美丽且短暂。
要知道,长时间生活在黑暗环境中的生物对光线是很敏感的。
关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看见哥哥揣着一袋炒面。
“补完课了?”我问道。
“嗯,快趁热吃吧,爸妈还在老家,今晚估计是赶不回来了,我就顺道在楼下买了点炒面。”
哥哥不会做饭,还记得小的时候爸妈经常在外面忙,都是我天天做饭给他吃。
我们坐在沙发上,嗦着面。他问我:“今天老师来了没,感觉还行?”
“来了,我没跟她说几句话。”
“这样啊。”
“我觉得她好奇怪,这人明明也是劝我去上学的人,但是完全没有提到什么关于上学的事情,要是放在之前,来者无一例外从进门就喋喋不休地说什么要上学啊,说我是坏小子啊。”
“她可是我最珍重的老师,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是不喜欢语文的,可是她,改变了我对语文的态度。”
“怪不得看你作文越写越好。”
“你想认识一下她吗?”
“算了吧!我们又不熟。”
“正巧下周日我准备去趟老师家,可以带你一起去。”
“别了吧。”
说话间,我俩嗦完了面。
“你考虑一下。”他端着碗去洗。
我没说话,回到了房间。
我生活在一片混沌之中,过着瞎子一般摸黑的生活,而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做我的眼睛。
拗不过哥哥的执着,我还是被带了出来。
不巧的是,天还下着雪,寒气顺着衣服缝隙不吝啬地往里冲,似乎也想感受这羽绒服的温暖。
“我们去买点菜吧,中午我下厨。”
一想到他做饭跟做法事一样,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板正地看着我。
我强忍着收住声:“没什么,没什么……”
我看着他精心挑选了那么多“漂亮”的西红柿,又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就支走了他:“你去拿点调料吧,我来挑。”
他挑的菜大多都是好看点,但是一点都不适合做菜。
他拿着几种调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 我:“这生抽跟老抽有啥区别?这鸡精跟味精又有啥区别?”
我把挑好的菜交给他,接过他手上的调料,一个一个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下该懂了吧?”
“凑合吧,我感觉这玩意儿比我上课听数学还难。”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我真想笑。
他两手提着东西走在我前面:“要不我帮你提点?”
“不用,你跟紧我就行,别的什么的不用管。”
他拉着我的手,小心地走在雪野里。这冷冽的风像刀子一样想要割断他牵着我的手,寒风割得越厉害,他就越是牵得紧,生怕弄丢我。
这个人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们,穿得不多,貌似还有点发颤,远远看见我俩就迎了过来。
“老师你咋穿这么少!外面这么冷的。”
我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个人,只是站在哥哥身后,盯着他铁青的手,想着要不要抢下一袋东西,让他可以轻松点。
她说:“先上楼吧,房子里能暖和点。”
到她家的时候差不多也该准备做饭了。
“今天你下厨,我给你打下手。”那个人挽起袖子说道。
哥哥兴致勃勃地走到厨房准备大干一场。我没回应她,只是坐在沙发上,打开游戏。
一顿噼里啪啦之后,这场景比烟花还壮观。我关了游戏,进了厨房把哥哥拉了出来。
“你坐这吧,帮我剥两个蒜。”我把他按在沙发上,然后径直走到厨房,接管了这战场。
咔咔咔,三下五除二切好菜,烧好油,煸香调料,下锅,调味,颠炒均匀,装盘上桌。
一盘,两盘,三盘……不一会,一大桌子菜上齐了,“你,去打饭。”我端着最后一道菜,示意让那个人去盛饭。
“梓笙啊,没想到你弟弟都会做饭,你竟然不会。”她笑着拿我俩打趣。
“我跟我爸学做菜,怎么也学不会,他看一眼就会了,我弟手艺还不错,您尝尝。”
“看起来是挺不错的。”说罢,她夹起一块肉,嚼了会,抿了口汤:“味道跟外面饭店一样好吃。”
她冲着我笑了一下:“你做的饭太好吃了,真想天天吃。”
我看着她,烂漫得跟个小孩一样,完全跟我印象中严肃的老师形象不着边。
我开口道:“好吃就多吃点。”
“嗝,我好久没有这么酣畅地吃过饭了。”看她吃得这么尽兴我不由得有点高兴。我心里的雪野仿佛透进了一丝光芒。
我用奇怪的语调说:“今天我把饭做了,谁来洗碗?”
哥哥准备起身,被她给拦了下来:“今天你是客人,我去洗吧。”他俩犟了一会,最终哥哥还是败下阵来。
我端着碗筷往厨房去了,她也收拾了一下,跟着我。
突然,她推了我一把,嘴里喊着:“小心!”
我还有点发蒙,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到水了,低头一看,这不是水,而是好多血。
我还有点蒙。是她的脚背被菜刀划开了一道口子,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我傻了眼,赶紧抽了根绳子,扎住了她的足下静脉,减缓些血流的速度。
“老师、老师,快上来。”我蹲下身子背起她,往最近的医院跑。
呼呼的风雪试图阻止我前进的步伐,“滴答,滴答”路上留下的不止有脚印,还有一条红色的线,仿佛在扯着我的腿。
终于到了医院。“医生!快!这里有急诊病人。”我背着老师冲进急诊室里,里面的医生看了一眼情况,赶快推来一把轮椅。
我把老师推进里面的诊室,准备缝合伤口。
由于出来得匆忙,老师没来得及穿外套,我就把羽绒服披在了她身上。
“准备麻醉。”
“手术刀,镊子,缝针。”助手一件件递给他。
“老师,你怎么这么傻啊。”
老师只是笑笑。
医生问:“这绳子是谁绑的?”
“我绑的。”
“绑得好,这一绑起到了压迫止血的效果,要是没有处理或者处理的不到位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这只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坏死,然后截肢。”
我不禁后怕,老师看着我,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说:“梓沫,你看这个伤口像不像个笑脸。”
我不忍心看着她,撇过头去。
刹那间,雪野的上空撕裂了一道空间,强烈的光线透进这黑色的世界,扯下我蒙眼的纱巾,照亮了我这整个世界。
雪不再是黑色,世界也重新变得绚丽,那是一道救赎之光,在这闪光之下,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神灵的爱。而这一刻,高老师,你就是我的神。
雪停了。
晼晚西行,琉光藏在远山后面,霞云映虹桥,粉红的云彩,在余晖的照耀下,橘与粉渐变递进,勾勒出梦幻的颜色,就像一支融化了的草莓冰淇淋,抹了些糖霜。
我恍惚间看到三只冰蝶飞向了雪野深处,逐渐的,逐渐的,化为了三个小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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