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请你相信我的判断力。除去我刚才说的模仿痕迹太重,还有就是结构上的不合理。小说里三分之二的篇幅写的是流传于乡村的一些与主要人物无关的荒诞故事,而对于主人公靳涛的命运以及他的家庭悲剧却着墨太少,而这正是读者最感兴趣的。是的,你在结尾交代了靳涛的下落,似乎给了读者一个答案,但其实读者要的不是靳涛到底是死还是活,不是一个简单的结果,不是草草了事,而是他面对人生困境时的所作所为,而是活生生的人物细节以及完整的叙述过程。”
“草草了事!”李祺忍不住嚷了起来,“鹿婧,我不能接受你对《野村》的评价……你低估了它,而且是大大低估了!”
“低估?那只是你的感觉,不是我的。”鹿婧并不示弱,反而语言变得更为尖锐。“我就是这样的人,越是面对朋友,越是有一说一,来不了半点儿虚的。李祺,写下一篇吧。我们的文学之路还长着呢,这只是一个开始,写下一篇吧。”
“那是以后的事。我说的是这一篇,是《野村》……鹿婧,我很失望……”他难过极了,情绪一下子变得极为低沉,只是咕哝着。
“李祺,相信我,你只要继续写下去,一定会写出比它更好的作品。忘了它吧!”
“明天我就把它投出去!鹿婧,你就等着听评论界的叫好声吧!”李祺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了眼前的一片乌云。
在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李祺悻悻而去。他没想到鹿婧对这篇小说的评价如此之低,这让他感到非常难过,但他并没有泄气,如他所说,第二天就把这篇小说投给了国内最好的一家文学刊物。
两个月后,李祺收到了退稿信。他又投给另几家刊物,之后接二连三地收到了退稿信。就在他收到最后一封退稿信的晚上,只觉得心灰意冷,冒雨走在校园的一条小径上。
当时,鹿婧恰好遇见了李祺——在他身后,远远就认出了他。
鹿婧看着眼前这个没有打伞的失意之人,她非常清楚李祺是为什么而难过,文学社的同学早把李祺因退稿而情绪低落的情况告诉了她。只见他时而低头,时而抬头对着天空嘟囔着什么,也许此时他的泪水和雨水已经混合在一起,淌下了脸颊。
这时,鹿婧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怜悯之情,觉得李祺就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于是紧走几步,把手中一把浅红色的雨伞撑在他的头顶。李祺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在雨中,他的头发凌乱而狼狈,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浸透,紧贴着他的身体。他仿佛是一个受伤的人,一个逃兵,鹿婧感到他正在发抖,而此时的他并不说话,只是孤独地、无辜又可怜地看着她,令人心疼地看着她。
在雨中,在这一瞬间,鹿婧很想给他温暖,或者很想陪他走下去,甚至共同生活下去。她永远也忘不了李祺在雨中的这次回眸,从此开始走进他的生活,慢慢地,好像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的追求,两人终于走到一起,直至结为了夫妻。
婚后,他们达成共识,不要孩子,组成丁克家庭,把精力放在事业和个人生活上。鹿婧在文学评论上持续发力,获得不俗的口碑。李祺则在报社副刊的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事实证明他确实不具备一个杰出小说家的才华,但却是一个少见的好编辑。
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李祺在婚后对鹿婧体贴入微,在众人口中是一个难得的疼爱妻子的好丈夫。鹿婧闻不得烟味,李祺就从不在家里抽烟,想抽了便开门去楼道里抽。无论他多爱吃的食物都要等鹿婧吃完他才吃。北方天气冷,没来暖气前最难熬,那时他会把鹿婧冰冷的双脚放入自己怀中焐暖。婚后最初几年里,两人常常一聊就是大半夜,聊文学,聊未来的生活,聊各自的亲戚,聊童年,聊着聊着,两个人都困了,就抱在一起睡着了。没有女人能够不为伴侣对自己的疼爱而感动,鹿婧偶尔会看着熟睡的李祺想:一生一世也就是这样吧,一起活下去,相互取暖。这个世界大到可怕,但好在还有一间屋子是自己的,还有一张床能让自己睡一个好觉,还有一个人始终把自己放在心上。
可是生活还是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在他们结婚六年后,两人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不是出现了什么第三者,而是因为疲倦,因为一种由于两人都高度敏感而生出的对于婚姻的疲倦。起初看着是因为他们被各自的工作所累,所以导致对伴侣失去了热情。鹿婧除了完成编辑工作,一直跟踪国内的小说创作,持续撰写文学评论,这占去她很多时间和精力。李祺做了几年编辑工作后,因为做事沉稳,在编辑思路上多有创新,深得上级信任,于是领导就对他委以重任,提拔为编辑部主任。他们在工作上越来越忙碌,势必会压缩两人的相处时间,但他们仍然爱着对方,只是这种爱虽然没有消失,却越来越无力、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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