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种乏味的婚姻状况并不鲜见,但一般夫妻不会觉得这样就过不下去了,或者说对于不怎么敏感的夫妻来说,婚姻的乏味并不影响婚姻的维持,也就是说仅仅是乏味,尚不足以使婚姻解体。可是偏偏鹿婧和李祺都是熟读过《红楼梦》和《安娜·卡列尼娜》的人,他们都对情感的细微变化非常敏感,而且两人都对爱情的纯度具有一种信仰般的执着。这就使他们在婚姻中将对方的冷淡和疏远看得非常重,而内心只会愈加难过、寂寞。表面看,两人之间反而比过去更加彬彬有礼了,但其实心和心的距离却一步一步地拉远了。
他们在婚姻里,就像各自在配合演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无趣到就像合演着一部只有他们两个演员的早已排好的三流戏剧。他们互相迁就着,却慢慢在婚姻中失去了自我。爱渐渐消亡,从枯燥又直接的数据上看,他们做爱的次数在逐年递减,直到一年里只做几次,可以预见再过下去,这尴尬的数据极可能会变成零。后来他们以为了加班以及睡眠时间和习惯不同的理由,开始分房睡(两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以前怎么没有这些问题)。他们仍然关心对方的工作情况、身体健康和各自亲戚的现状,就像一对和平相处的亲人或者关系不近不远的朋友,但唯独不像亲爱的夫妻。简单讲,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爱。
婚姻就这样死于了乏味。
一天晚上,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爱婚姻的鹿婧提出了离婚。一开始,李祺并不同意,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改变目前的情感困境,只想先拖着。后来,拖着拖着,把两人拖得更加厌倦。这种厌倦来自于明知道他们的爱已经消失,但还得在亲戚朋友面前演下去,用鹿婧的话说,“这无异于欺骗,而且是最拙劣的那种。”
拖了一年多后,两人和平分手。
那天从民政局出来,鹿婧走在前面,李祺在她身后。
“鹿婧……”李祺叫了她一声,快走两步,赶在她身旁。
“嗯。”鹿婧看着他,低下双目。
“对不起,我没有带给你幸福。”
“噢,这不是你的错。同样,我也没有带给你幸福,我们做得都不好……”鹿婧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原以为自己对待婚姻的态度是理性和冷静的,即使走到离婚这一步,也不会失态。而且离婚还是自己提出来的,李祺也没有在婚姻中伤害过她,两人分手只是结束了一段变得乏味的无爱的婚姻,而非一场你死我活的婚姻战争的结果,但没想到她还是动了情。李祺是曾经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丈夫,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新身份——“前夫”,这怎能不令她感到伤感与惆怅?
“没想到,就在我们眼前……居然让爱就在我们眼前消失了,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了。”李祺侧着头,盯着鹿婧瞧,眼神显得很无辜,很可怜,又非常忧伤。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爱,我是说也许。”鹿婧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着李祺无辜的眼神,不由得想起那个下雨的傍晚。在伞下,李祺转过头,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她,令人心疼地看着她。“还是要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一程,你没有欺负过我,也没有玷污我们的婚姻……我们只是走不下去了,厌倦了,没有爱,婚姻就失去了意义。就这样,这样结束吧,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嗯,还是朋友。”李祺的眼眶变得潮湿起来,他伸出手想牵住鹿婧的手,又觉得不妥,于是收了回去。
鹿婧没有牵李祺的手,而是拥抱了他。最后一次拥抱了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祝你幸福。”
李祺一个大男人竟然抽泣起来。
“再见!”鹿婧松开李祺,转身后她的眼泪流下了脸颊。
“再见,祝你幸福!”李祺呆立在原地,仿佛眼前并不是转身而去的鹿婧,而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他们领结婚证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先来到民政局楼下,不多时就看到鹿婧笑眯眯地向他走来。那时在他们面前显现的是一个崭新的未来,没有谁会怀疑这一点。
后来,鹿婧回想起自己与李祺的婚姻,以一个批评家的锐利思维进行分析,发现那时自己接受李祺的追求其实并不是因为爱他而只是怜悯他。那个下雨的傍晚,李祺在雨中的回眸使她生出一种爱的错觉——她一开始就把怜悯当作了爱。他们的离婚过程没有像其他夫妻那样搞得鸡飞狗跳,究其原因,一是没有出现龌龊的外遇;二是两人都能清醒地认识到爱已经不复存在或者从未存在过的事实,因此婚姻名存实亡。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他们在对待爱的消亡时都能保持一种谦逊的态度——谦逊非常重要。尼采说:“要求别人爱自己,是最大的傲慢。”一个人发现自己并没有爱上别人是一种清醒,而不要求别人爱自己则是一种谦逊。这种谦逊意味着自己必须坦然接受别人不爱自己的现实,否则就是一种傲慢,一种最大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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