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牧野的父亲,花儿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牧野的爱情无可救药地走到了尽头。牧野是花儿的初恋,花儿也是牧野的初恋。两年来他们的恋情拥有无可比拟的纯洁与无与伦比的快乐。
两年前一个周日的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花儿逼到了人民公园的凉亭里,与花儿同时冲进去的还有一个小伙子,他就是牧野。
夜色渐浓,雨没完没了,与一男子独处一狭小空间,花儿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麻烦了,真麻烦了。当时花儿这样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壮胆。
你是不是有急事?小伙子回过头来问花儿。花儿看清了他的脸,脸色苍白,眼睛细长,嘴角微微上翘,隐隐带着点笑意。准确说,这不是花儿喜欢的那类男孩,阳刚气不足,文弱有余。但在那样的夜晚,这形象倒让花儿的心里减了几分不安。
同学等我吃晚餐呢。花儿搓着手焦虑地说。
打个电话让他们不用等了,估计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小伙子抬头看着天空说。我,我没有手机。话一出口花儿就后悔了,有必要把这个告诉陌生人吗?
我这有,别让同学担心。小伙子走过来,把手机递给花儿。
花儿迟疑着不敢拿。
拿着,没关系的。他不由分说把手机塞到了花儿的手上。
花儿打过电话,把手机还给他。
听你讲电话,好像是江城大学的?
花儿点头。
真巧,我也在这个学校。我叫牧野,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过手来,花儿没有握上去,戒备地看着他,心想哪那么巧。
牧野从包里掏出学生证,你看看这个,我可没说谎啊。
果然就有这么巧。事后花儿常常想,这场大雨一定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否则,即使他们同在一所大学,但一个学经济,一个学音乐,相识的机会基本等于零。
接下来,气氛便活跃起来。
牧野说,我明年研究生毕业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经济,我喜欢医学,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拯救生命更伟大更具挑战性的事情了。可我老爸强迫我学经济。他是个生意人,子承父业是我的命。他说这些话时,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味道,但眼中却闪过一抹忧郁,这忧郁令花儿的心头没由来地颤了颤。
那天晚上雨一直没停,他们在亭子里聊了大半夜。基本上都是牧野讲,花儿听。原来他出生时家里很穷,靠父亲拉板车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很是窘迫。直到他小学毕业,家里条件才有所改善。等他上高中时,他父亲的运输公司已经很具规模了。
怎么样?说说你吧。牧野问花儿。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啊。花儿总是不愿意向别人说起家事。尽管农民的出身与贫穷的家境并不是花儿的错,尽管花儿说出来别人也不一定就会鄙视花儿,尽管花儿其实也并不在意别人是否鄙视,但只要触及那些穷酸往事就会令花儿生出羞耻感,这种羞耻似乎潜藏在花儿的骨子里,与生俱来。
在亭子里待了一个晚上,虽然牧野把外套披在了花儿的身上,虽然后来花儿差不多是靠在牧野的怀里熟睡,但第二天花儿还是感冒发烧了,而且还引发了肺炎,不得不住进医院。感谢那突然变得弱不禁风的肺,让花儿享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牧野的宠爱像冬日的阳光,温暖并照亮了躺在病床上那个二十二岁的生命,让花儿二十二年来凄风苦雨的人生突然就有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明丽。
在没有遭遇爱情之前,花儿总是把爱情想象得很复杂,因为想得复杂,所以,花儿敬畏爱情,不敢轻易涉足这个神秘又神圣的领域。当牧野把火热的爱情清楚明白地呈献于花儿面前时,花儿知道爱情其实很简单,爱情就是拥有牧野。
所以,可以想象,见过牧野的父亲后,花儿有多么的绝望。
当秋日的夕阳悄悄谢幕于城市的喧嚣时,花儿走进了牧野家的豪宅。
那个时候,牧野已经毕业去了他爸的公司,花儿也在一所中学当上了音乐教师。走进牧野家,花儿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记忆黑洞。
尘封的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上大二那年冬天,母亲被查出患了脑瘤,家里一下子塌了下来。花儿既要救母亲,又不肯放弃学业,便跑去找做了酒店老板的表叔。当时表叔正在宴请客人,很不耐烦地扔给花儿两百块叫花儿赶紧走。花儿跪着求他,保证毕业后赚了钱加倍还给他。但表叔不肯舍施,威胁花儿滚蛋,不然就叫保安了。花儿走在大街上,心灰意冷,一时情绪失控朝一辆飞驰过来的货车冲了过去,眼看着可以一了百了了,突然有人从后面逮住了花儿,接着把花儿塞进了车里。
花儿挣扎着,喊叫着,别拉着我,让我死!我没法活了!
安静点!你给我安静点!那人怒气冲冲地给了花儿一巴掌。
花儿倒在车里,哭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说话了,哭够了吧?哭够了听我说几句。如果仅仅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花儿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是表叔宴请的那位客人。
你,你真的可以帮我?花儿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抓住了一个救生圈。
如果你相信我,就跟我来。
花儿跟着他去了一家酒店,又跟着他去了酒店的一个房间。
这里有三万块,如果你肯答应我,这钱就是你的了。男人把一沓钱推到花儿面前。答,答应你什么?花儿瞪圆了眼睛。
上床。男人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花儿转身就走。
行,那你再去死吧,然后是你妈妈死。男人把钱拨弄得刷刷响。
花儿迈不动步子了。
这才聪明嘛,三万块呢。换是别人,我根本不会出这么高的价,看你救母心切,又是个大学生,三万块算是破例了。不过,我有条件的,你得保证自己是处女。
走投无路的花儿,抵不住三万块的诱惑。
花儿脱衣服的时候,没有痛苦,没有屈辱,也因此没有眼泪。事实上,那是花儿第一次向一个男人裸露自己的身体,花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一点羞涩感都没有。剥光了自己,花儿仰面躺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真漂亮,太漂亮了,真是完美的艺术品啊。花儿听见了男人的赞美声,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花儿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透亮。花儿有了几秒钟的恍惚,当记忆清晰起来时,花儿翻身坐起,拧亮台灯,发觉床头放着一大堆钞票。花儿把钞票搂在怀里,控制不住泪如泉涌。那个男人就是牧野的父亲,此时他就站在花儿的眼前,脸上带着古怪的笑,那笑令花儿感到彻骨的寒冷。
花儿不知道那顿晚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觉得那就像经历了一场极刑。
回到住处,花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在花儿还没找到很好的理由离开牧野时,牧野的母亲就找到了花儿的住处。这个和牧野有着同样苍白脸色和忧郁眼神的女人,一见到花儿就跪下了。
求你离开牧野,我求求你离开他。牧野的母亲声泪俱下。
伯母,你起来说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她依然泪流不止。
你说。
我知道你和我老公的事,所以,你必须离开牧野。你不能毁了他!
花儿跌坐在床上,感觉世界再一次对自己无情地翻脸。
不知道是出于想要倾诉,还是因为花儿是爱着自己儿子的女孩,牧野的母亲对花儿讲述了积压在她心头多年的往事。她说,牧野的父亲每次糟蹋一个处女,就会拍一张照片,并且会在照片后面注明时间和价码。
我就是在他的书房发现你的照片的,可能因为你太漂亮了,他拍了好多张。牧野的母亲说。
他变态!花儿忍不住尖叫。
不能怪他,怪我,怪我。他心里有怨气。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他很爱我,很照顾我,为我付出了很多。可我嫌他家里穷,嫌他是个搬运工,根本瞧不上他。那时候我一心想嫁个有钱人。可还没等我找到金龟婿,就被继父毁了,我那遭天杀的继父糟蹋了我。我们那个年代,女人的清白是很重要的。绝望之下,我只能嫁给他。他知道我不是处女后,觉得我欺骗了他,就怨恨上了。后来,他拼命赚钱,有了钱就疯了一样玩女人。是我毁了他。牧野的母亲声泪俱下。显然,这是个充满了愧疚的女人。
花儿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走他爸的路。我们家教很严,我相信,这两年来我儿子没有和你上过床。他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
牧野的母亲说得没错,两年来,尽管牧野和花儿在激情相拥和激情亲吻时,常常有无法控制的情欲冲动,但牧野总会在关键时刻强行刹住车。花儿甚至曾怀疑他会不会是生理有问题。可他说的话又打消了花儿的疑虑,并且让花儿深深地感动。
他说,花儿,让我们留待结婚那夜吧,因为我如此珍爱着你。
答应牧野的母亲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即使她不求花儿,花儿也会离开牧野的。可是,牧野的父亲对此事的态度却大出花儿的意料之外。在接到他要求自己尽快和牧野定好结婚日期的电话时,花儿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不是想和牧野结婚吗?结吧,越快越好。他似乎怕花儿没听清楚,又强调了一次。结婚?我有没有听错?
没错,结婚,赶紧定好日子。对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不,我不能和牧野结婚。当花儿知道不是做梦时,有了几分清醒。
你非和他结婚不可!对方的语气里有着不能违抗的强硬。
为什么?
你想知道原因?明天下班后来我家吧,牧野的母亲这两天去庵里吃斋念佛了,牧野加班,没人会打扰我们谈这事的。
花儿不能不去赴约,这个给花儿破处的老男人,他拥有足以毁灭花儿和牧野的资本和变态的心理。
牧野的父亲在三楼书房等花儿。
坐吧,喝酒还是茶还是咖啡?他眯着眼看花儿,眼神依然古怪。
有什么事请直说。花儿不理会他的殷勤,冷冷地说。
别那么拽,你心里清楚,其实你根本不配做牧野的女朋友。
是,我不配做他女朋友,所以我会离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他。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执行命令。
不可能!
别忘了当初,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他说的当初是花儿的隐痛,花儿只能眼看着伤口被撕裂。
三万块你就可以把自己给卖了,你这个婊子!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他忽然破口大骂。
花儿沉默,感觉自己被剥光了揪上审判台。
婊子,全世界女人都是婊子!牧野他妈也是个婊子!嫌老子没钱,正眼都不瞧,被人操过就赖上老子了。当老子什么?垃圾回收站?他妈的,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不停地喝酒,脸可怕地扭曲着,眼里燃烧着仇恨。
于是,你就找女孩子报复?你变态!花儿感觉悔恨像块巨大的岩石朝自己撞过来。变态?老子花钱,愿买愿卖,当初老子有没有强迫你?
是,我一念之差。你,乘人之危!
好,老子今天就再乘人之危一回!牧野一定还没碰过你,那小子挺听他妈的话,乖得像个傻瓜。
他冲到花儿面前,花儿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敢打老子,你最好乖乖地把衣服脱了,否则别怪我把你那堆照片交给牧野,把你的破事抖给他听。
别忘了你是他父亲!
父亲?老子不是他父亲!他是个野种。五年前老子才发觉这个秘密,老子做了整整二十年的冤大头。他捏住花儿的脸颊,连连冷笑,哼,这回你该明白老子为什么答应你们的婚事了吧?母债子还,天经地义!老子要雪耻!
牧野……花儿心里哀哀地叫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惨叫,花儿冲出书房,看见牧野,她深爱着的那个男孩从走道尽头的阳台上像离弦的箭一样直飞了出去……作者手记:
坦白说,这个故事我写得很辛苦,不仅仅是下笔时感觉艰涩,甚至在完成之后,内心也是艰涩的。我不知道是因为故事本身的干涩,还是我最近写字激情的干涩。但我还是将它完成了,因为我的确很想讲述一个关于提得起却始终放不下,以至于恶性循环,以至于酿成悲剧的故事。
生命中总有难以圆满的东西,生活也常常会在自己的一念之差,或他人的一念之差中出现严重错误,倘若将他的错转嫁给另外的人,倘若将自己的错始终盘桓在心头,那么,这个错误便会像演绎连续剧一样,以错误的形式,以痛苦的内涵,不断地演绎下去。让我们记住,爱是化解一切的良药,宽容是爱的基本内容。生活原本可以更美,更好,更幸福的。只要我们愿意,愿意互相安抚,携手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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